戈壁的风是永不停歇的呜咽,卷着砂砾,抽打着脸颊和裸露的皮肤。叶青儿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每一步都陷进松软的砂土,又费力地拔出。三个太阳斜挂西天,将她的影子拉得细长扭曲,投在灰褐色的大地上,像一道倔强移动的伤痕。
离开岩穴已经两个时辰了。
体力比预想中消耗得更快。这具身体远未恢复,干涸的经脉像老旧的皮管,每次灵力流转都带来滞涩的摩擦感。外界的法则压制如同无形的潮水,从四面八方涌来,挤压着她,试图让她停下,让她跪下,让她彻底融入这片死寂。
但她只是沉默地走着。
目光低垂,大部分时间落在前方几步的地面,避开刺眼却无用的天光。她在寻找,寻找任何能称之为“资源”的东西。
水,依旧是首要的。
昨晚岩缝中收集的微量水汽,仅仅缓解了最极端的干渴。嘴唇依旧干裂,喉咙里像有火在烧。她必须找到更稳定的水源,哪怕只是一个小水洼,甚至一片湿度更高的区域。
食物,同样紧迫。
那几口灰黑色苔藓提供的能量微乎其微,胃里空荡荡的,传来阵阵虚弱的抽搐感。她需要更多能入口的东西。
然而,目之所及,只有砂砾、岩石,以及更远处那些低矮的、颜色暗沉如铁的灌木丛阴影。那些灌木看起来比苔藓更“像”植物,但也仅仅如此。在洪荒的经验告诉她,在这种极端环境下生长的植物,要么坚韧难食,要么含有毒性,甚至可能具备某种攻击性。
她不敢贸然靠近。
脚步停在一处背风的岩石凹陷处。她需要休息,也需要……尝试。
盘膝坐下——这个动作依旧牵动全身疼痛,但她眉头都没皱一下。将怀中那块边缘被剑意粗略切割过的深灰色石片放在膝前,又将那几块捡来的、边缘锋利的碎石摊开。
然后,她闭上了眼睛。
不是睡觉,而是更加专注的“内视”与“调息”。
意识沉入体内。
那缕深灰色的太初寂灭灵力,正在主要经脉中缓慢而顽固地流动,像一条奄奄一息却不肯干涸的溪流。它比昨天更“粗”了一丝,流转时带来的滋养感也更明显一些。破损最严重的几处经脉,在灵力流过时,传来更清晰的麻痒感——那是修复在进行,虽然缓慢得令人心焦。
但叶青儿关注的,不是灵力的“量”,而是它的“质”,以及它与外界天地的“关系”。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每当灵力流经某些特定穴位或经脉节点时,外界的法则压制就会产生微妙的波动。有时压制会增强,仿佛被激怒;有时又会略微减弱,仿佛“认可”了灵力流转的某种特定频率或路线。
她在“试探”。
就像盲人用手杖敲击地面,通过回声判断前方的路况。
她极其耐心地,控制着灵力,一遍又一遍地,沿着略微调整的路线运转。每一次微调,都仔细感应着外界压制的相应变化。
快了……慢了……路线偏转一度……再偏转半度……
这是一个枯燥到极致、也精密到极致的过程。稍有差错,就可能引发更强烈的法则反噬,甚至导致本就脆弱的经脉受损。但她全神贯注,剑心如古井无波,精确地记录着每一次试探的“输入”与“反馈”。
时间在寂静的试探中流逝。
西斜的太阳又沉下去一截。
终于,在某一刻——
当灵力以一种极其特殊的、缓慢到近乎停滞的频率,流经手太阴肺经的某个偏僻支脉时,外界的压制,陡然……松动了!
不是整体的松动,而是针对这一缕灵力,在这一瞬间、这一条极其细微的经脉路径上,压制力明显减弱!仿佛这条路径的“频率”,恰好与这个世界的某种基础法则韵律,产生了极其微弱的“共鸣”!
叶青儿勐地睁开眼睛!
黑曜石般的眸子里,闪过一道锐利的光。
就是这里!
她毫不犹豫,立刻将全部心神锁定那条细微的经脉支路,控制着灵力,以那种特殊的缓慢频率,再次流过。
“共鸣”的感觉更清晰了!
虽然依旧微弱,虽然只局限于这条细小的支脉,但这无疑是一个突破口!它证明她的方向是对的——不是强行对抗这个世界严密而高层次的法则,而是寻找自身力量与这个世界法则之间的“共振点”,寻找那条能够“嵌入”这个庞大体系中的、属于自己的“缝隙”!
她深吸一口气——尽管吸入的只是干燥稀薄的空气。
然后,开始了更大胆的尝试。
既然这条支脉可以“共鸣”,那么,以它为起点,能否将这种“共鸣”的状态,扩散到与之相连的其他经脉?能否通过调整灵力的性质,让它更贴近刚才捕捉到的那种“法则韵律”?
剑心全速运转,如同最精密的算器。
她开始小心翼翼地,引导着那缕深灰色灵力,在“共鸣”支脉与主经脉之间,建立起一个极其微小的“循环”。每一次循环,她都尝试将灵力中属于“寂灭”的那部分真意,更深入地内敛、压缩,同时将“太初”的包容、演化特性,放大一丝。
这个过程比单纯的试探更加凶险。
寂灭剑意是她力量的核心,是她道基的根本。强行改变其外在表现,一个不慎,就可能伤及根本,甚至导致道基崩溃。但叶青儿别无选择。在这个世界,不变,就意味着被彻底压制,直至消亡。
她如同在万丈深渊上走钢丝,小心翼翼,却又坚定无比。
一丝,又一丝。
深灰色的灵力,在缓慢的循环中,颜色似乎变得更加暗沉内敛,流转时散发的波动也更加“安静”,更加“贴近”周围环境的法则背景。如果说之前它像一滴试图融入深色水域的墨汁,那么现在,它更像是一滴……颜色稍深一点的水。
相应的,外界的法则压制,开始以这条“共鸣”支脉为中心,向周围缓慢地、有限地“退让”。
不是消失,而是“接纳”。
仿佛这个严密的法则体系,终于“识别”出,这个“异类”体内,存在着某种勉强符合它基础“编码规则”的能量运行模式,因而给予了一丝极其有限的“通行权限”。
当这个微小的“共鸣循环”稳定运转了整整三十六个周天后,叶青儿停了下来。
不是无法继续,而是她感觉到,这已是目前状态下能够达到的极限。再强行推进,可能会引发不可预知的连锁反应。
她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睁开眼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三个太阳只剩下最小的那颗暗红色光点,还在地平线上挣扎,将天边染上一抹凄艳的血色。戈壁迅速被冰冷的暮色吞没。
但她此刻的感受,却与这暮色截然不同。
身体依旧疼痛虚弱,但体内那缕灵力,已经比之前“顺畅”了太多!虽然总量增加有限,但它在经脉中流转的阻力大大减小,转化和滋养身体的效率明显提升。更重要的是,那种无处不在的、令人窒息的法则压制感,减轻了!
不再是沉重的枷锁,更像是……一件不合身但勉强能穿的厚重外衣。依旧不舒服,依旧限制行动,但至少,不再压得她喘不过气,不再让她连运转最基本的力量都困难万分。
她抬起右手。
心念微动。
指尖处,一点深灰色、近乎黑色的光芒,缓缓凝聚。
这一次,光芒比白天时凝实了一分,长度也达到了两寸左右,虽然依旧微弱,却稳定地存在着,没有立刻消散的迹象。
她控制着这丝微弱剑意,缓缓靠近膝前那块深灰色石片。
没有急于切割。
而是将剑意的“尖端”,极其轻柔地,触碰石片的表面。
接触的瞬间,她清晰地“感觉”到,石片内部那极其微弱的、属于这个世界的“土石金铁”属性的基础法则结构。同时,她指尖的剑意,也自然而然地调整着自身的“频率”,不再是纯粹的“寂灭”与“破坏”,而是带上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解析”与“顺应”。
然后,她才开始移动。
“沙……”
极其细微、却异常平滑的切割声响起。
石片的边缘,出现了一道更深、更平滑的切痕。整个过程几乎没遇到什么阻力,剑意如同热刀切黄油,轻松地“划”开了石质结构——不,不仅仅是“划开”,更像是在“顺应”石片内部的某种天然纹理或脆弱结构进行“分离”。
效率比白天时高了不止一筹!消耗的剑意反而更少!
叶青儿看着石片边缘那道平滑的切痕,眼中闪过明悟。
她找到了在这个世界使用力量的“正确方式”——至少是初步的方式。
不再是洪荒那种一往无前、斩灭一切的霸道。在这里,需要更精细的控制,更需要“理解”和“顺应”这个世界的底层法则。以“太初”包容万象的特性去接触、分析,再以“寂灭”的本质去进行最精准、最省力的“干涉”或“破除”。
她的道,正在被这个陌生的世界打磨、重塑。
虽然过程痛苦,虽然前途未卜,但她的眼神,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明亮。
这是希望。
是她在这片死寂戈壁中,亲手点燃的第一簇真实的、属于她自己的火苗。
她收起指尖剑意,拿起石片。经过再次切割,这块石片的一端已经被修整出相对锋利的刃口,虽然粗糙,但已经可以称之为一件简陋的“石刃”了。
她又拿起一块边缘锋利的碎石,用石刃小心地在其一侧敲击、打磨,试图制作一个更便于握持的“手柄”。
动作缓慢而专注。
当最后一点天光消失,冰冷的星空再次笼罩大地时,她手中多了一把简陋的、由石刃和粗糙石柄捆绑(用衣物上撕下的布条)而成的“石匕”。
握住石柄,挥动了两下。
很不顺手,重心不对,材质脆弱。
但这是武器,是工具,是她在这片荒凉世界中,除了残破身体和不屈意志之外,第一件真正意义上的“依仗”。
她将它小心地插在腰间——用剩余的布条临时固定。
然后,她再次抬头,望向星空。
这一次,她的目光不再是茫然。
她记得白天那道“流光”划过的轨迹大致方向。她也记得那片天际异象爆发的位置。
两者并不重合,但都指向这片星域的“内侧”,指向那些星辰更密集、能量感应更强烈的方向。
那里,一定有更丰富的资源,更频繁的修士活动,也……更有可能找到关于哥哥的线索。
离开这颗荒芜星球,前往更广阔的世界——这个念头,此刻无比清晰。
但如何离开?
以她现在的状态,根本无法凭自身力量脱离星球引力,进入星空。
她需要借助“外力”。
比如……那种能划过天际的“流光”?或者这个星球上可能存在的、通往其他地方的“传送阵”?还是说,这颗星球本身就有修士聚集的据点,可以从那里获取信息甚至“船票”?
信息太少。
她需要更多的探索,需要找到“人烟”,或者至少是文明的痕迹。
目标明确:向着“流光”和天际异象所指的大致方向前进,寻找任何可能存在的绿洲、矿脉、遗迹,或者……修士活动的踪迹。
她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手脚。
体内灵力运转带来的滋养感,让她恢复了一些力气。虽然依旧虚弱,但至少,连夜跋涉的底气,多了一分。
没有立刻出发。
她先是在附近搜寻了一番,又找到了几丛那种灰黑色苔藓,小心刮下,和着最后一点蓄在布片里的浑浊液体,吞咽下去。苦涩的味道在口中弥漫,胃里传来轻微的充实感。
然后,她选了一块相对较高的岩石,爬上去,盘膝坐下。
面对“流光”消失的方向,闭上双眼。
这一次,不是为了疗伤或试探,而是真正的“调息”与“修炼”。
剑心澄澈,引导着那缕已初步“驯服”的灵力,沿着刚刚建立的、能与外界法则产生微弱共鸣的循环路径,稳定运转。
灵力流转,缓慢却坚定地修复着伤势,滋养着干涸的躯体,同时也在持续不断地、极其微调着自身频率,试图与这个陌生天地的韵律,贴得更近,更近。
夜空下,冰冷的风吹过。
岩石上,那道残破却挺直的身影,仿佛与身下的巨石融为一体,散发着一种沉静而坚韧的气息。
三个时辰后。
子夜最深的时刻。
叶青儿睁开了眼睛。
眸中精光一闪而逝,比之前更加清明。
她轻轻跃下岩石——动作依旧不算灵活,但落地很稳。
目光再次投向选定的方向,没有丝毫犹豫。
迈步。
走入冰冷黑暗的戈壁深处。
手中,紧握着那柄粗糙的石匕。
心中,燃烧着那簇新生的、名为“适应”与“希望”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