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
这是叶天命意识沉沦前,最后感知到的唯一概念。
当她的残破身躯彻底没入那旋转的混沌色漩涡时,预想中瞬间的湮灭并没有到来——或者说,湮灭的过程被拉长到了每一个瞬间。
首先袭来的是声音。
不,不是声音,是“法则的哀嚎”与“虚无的嘶鸣”混合而成的、直接作用于灵魂层面的恐怖“噪音”。这噪音没有固定频率,时而尖锐如亿万根针同时刺穿神魂,时而低沉如垂死巨兽在耳边喘息,时而又变成无数混乱的、意义不明的嘶吼与呢喃,仿佛有亿万个意识在这通道中同时崩溃、尖叫。
叶天命早已枯竭的神魂,在这噪音的冲击下,如同暴风雨中最后一盏油灯,灯焰疯狂摇曳,几欲熄灭。她仅存的意识被撕扯得支离破碎,连“痛苦”这个概念都变得模湖不清。
紧随噪音之后的,是“触感”。
如果说之前洪荒天地对她的压制像“沉重的枷锁”,那么此刻通道中的“触感”,就如同被扔进了正在疯狂旋转的、布满锋利碎片的磨盘之中!
那不是实体意义上的切割——虽然确实有混乱的法则碎片和狂暴的空间乱流如同亿万把无形刀刃在她身上刮过——更可怕的,是“存在”层面上的“磨蚀”。
她的身体,她残存的力量,她的神魂,甚至她“存在于此”这个事实本身,都在被这混沌通道中的混乱法则疯狂地“否定”、“消磨”、“同化”!
皮肤上焦黑的死皮被一层层剥离,露出下面暗澹无光、布满细微裂痕的血肉。那些裂痕中,原本勉强维持着最后生机的金灰色光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暗澹下去。鲜血早已流干,此刻从裂痕中渗出的,是更加暗沉的、近乎黑色的粘稠液体,仿佛生命精华被彻底榨干后剩下的残渣。
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本就布满裂痕的寂灭之剑剑骨(她的脊骨),此刻裂纹进一步蔓延,每一次通道的颠簸与乱流的冲击,都让裂纹加深一分,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崩碎成粉末。
最可怕的,还是对“寂灭剑意”本身的冲击。
通道中充斥着各种混乱、对立、互相湮灭的法则碎片和能量乱流。这些力量本身并不强大——至少,远不如她巅峰时期斩出的“太初寂灭光”那般纯粹而霸道——但它们数量无穷无尽,属性千奇百怪,且完全无序!
叶天命体内那缕微弱到极致的寂灭剑意,此刻就如同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它本能地试图“寂灭”靠近的一切混乱,但“一切”实在太多、太杂、太源源不断了!
刚“寂灭”掉一股混乱的空间能量,三股不同属性的法则碎片就勐地撞了上来;勉强将这三股碎片“归无”,侧后方又涌来一片蕴含阴冷腐蚀特性的虚无气息……
疲于奔命!
她的寂灭剑意,第一次感受到了“无力”与“疲乏”。
并非力量层次不够,而是“量”的绝对差距,以及“主场”的极端劣势。在这里,她是绝对的“异类”,是整个通道混乱法则本能排斥和攻击的目标。
剑意被疯狂消耗,如同烈日下的冰雪,迅速消融。
但奇妙的是,也正是这无穷无尽的“磨蚀”与“冲击”,反而让那缕剑意中某些更深层次的东西,被激发了出来。
太初寂灭道,核心在于“太初”与“寂灭”。
在洪荒时,她因执着于寻找哥哥,剑意中“寂灭”的一面被发挥到极致,斩灭万物,无物不破。而“太初”——那万物起源、包容一切、演化万方的特性,则相对沉寂。
此刻,在这充斥着无数种混乱能量与法则碎片的通道中,单纯的“寂灭”已不足以自保。她的剑心在濒临彻底熄灭的绝境中,本能地开始了调整。
不再试图“寂灭”所有靠近的混乱。
而是尝试……“接纳”一部分,“分析”一部分,“模拟”一部分。
如同一个饥渴到极致的旅人,在沙漠中看到一片颜色可疑的水洼,明知可能有毒,却不得不尝试啜饮。
一丝微弱的、蕴含着“空间撕裂”特性的混乱能量,在触及她剑意的瞬间,没有被立刻“归无”。剑意如同最精密的触须,极其短暂地“接触”了它,分析了它那粗暴而简单的“撕裂”结构,然后……以“太初”的包容性,将其最核心的、关于“空间不稳定性”的“信息”,极其艰难地“记录”了下来,随即才将其寂灭。
紧接着,是一缕带有“冰冷死寂”属性的虚无气息。同样,短暂接触,分析其“剥夺热量与生机”的法则表征,记录,寂灭。
再来是一团混乱的、各种颜色光芒混杂的、似乎是多个低阶法术对撞后残留的能量团。分析其中“火焰的躁动”、“水流的绵长”、“金锐的锋芒”、“木质的生机”、“土石的厚重”等最基础、最破碎的五行特性,记录,寂灭。
……
这个过程缓慢、痛苦、且效率极低。绝大部分“记录”下来的信息都残缺不全、混乱矛盾,对她的剑意本身也是一种负担和污染。
但她的剑心,就在这濒死的边缘,以一种近乎本能的、顽强的姿态,坚持着这个“接触-分析-记录-寂灭”的循环。
她不知道这样做有什么用。
她只是本能地觉得,必须这样做。就像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时间,在通道中失去了意义。
可能只是一瞬,也可能是千年万年。
叶天命的意识早已彻底沉入黑暗的深渊,只有那颗剑心,还在凭借最后一点执念的火星,维持着这微弱的、近乎自我折磨的“学习”与“适应”。
她的身体,在混沌乱流的冲刷下,变得更加破败。原本还能看出人形的躯体,此刻许多地方的血肉都已消失,露出下面暗澹无光、布满裂痕的骨骼。尤其是双手和脸颊,几乎只剩下薄薄一层皮贴着骨头。那头灰白的长发,早已在乱流中消失殆尽。
唯有胸口处,那一点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由执念与剑心共同维系的“生机光点”,还在极其缓慢地跳动着。
还有脊骨——那柄具现化的“寂灭之剑”剑骨,虽然裂纹密布,如同即将粉碎的瓷器,却始终没有彻底崩碎。裂纹深处,偶尔会闪过一丝极其微弱的、混沌色的光芒——那是她在无意识中,“记录”下来的、属于这条混沌通道的、某种混乱而原始的“法则气息”。
不知过了多久。
前方混乱旋转的混沌色光芒,似乎……稀薄了一些?
通道的颠簸和乱流的冲击力,也在缓缓减弱。
那令人灵魂崩溃的“噪音”,逐渐变成了低沉的呜咽,最终归于一种更加深邃、更加空旷的……寂静。
“噗——”
一声轻微得几乎不存在的声响。
叶天命的残躯,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抛出,脱离了那片混沌色的漩涡。
没有耀眼的光芒,没有震撼的景象。
她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跌入了一片冰冷、寂静、空旷无垠的……黑暗虚空。
洪荒世界那令人安心的“大地”与“天空”的概念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上下左右前后、四面八方、无穷无尽、没有尽头的“空”与“暗”。
这里也有光。
但那光来自极其遥远的地方——一颗颗冰冷、沉默、散发着微弱光芒的星辰。它们点缀在无边的黑幕上,数量远比洪荒的夜空多得多,排列的方式也陌生而怪异。星光冰冷而遥远,无法带来丝毫暖意。
这里没有“空气”。
或者说,这里存在的,是比洪荒最稀薄的空气还要稀薄亿万倍、近乎绝对真空的“环境”。没有可供呼吸的气体,没有声音传播的介质,只有近乎绝对的“无”。
极致的低温,瞬间包裹了她的残躯。
她体表残留的最后一丝水分,开始迅速冻结、升华。本就微弱的生命气息,在这绝对的寒冷与虚无中,如同风中残烛,摇曳欲灭。
但就在她的意识即将被这绝对的空寂与寒冷彻底吞噬时——
“嗡……”
脊骨处,那柄沉寂许久的寂灭剑骨,突然发出了极其微弱的震颤。
不是主动的震颤,而是……被动的“共鸣”?
剑骨裂纹中,那些混沌色的、记录自通道乱流的微弱光芒,此刻如同感应到了什么,开始不安分地流动起来。
紧接着,叶天命那沉沦的意识深处,那颗仅存执念火星的剑心,也勐地一跳!
一种微弱却清晰的“牵引感”,从下方——或者说,从某个方向传来。
那感觉并非来自某种具体的“召唤”,而是……“环境”的变化?
剑心与剑骨,同时“感应”到,在那个方向,虚无的“浓度”在降低,“存在”的“实感”在增加。虽然依旧冰冷死寂,却不再像周围这样绝对的“空无”。
那里……似乎有“物质”?有更“稠密”的法则环境?
就像沙漠中的濒死者,感应到了远方可能存在的、一丝水汽的湿润。
没有思考,没有权衡。
残存的本能,驱使着这具早已无法自主控制的残破身躯,朝着那个传来微弱“牵引感”与“实感”的方向,开始……坠落。
不是飞行,只是坠落。
如同宇宙尘埃,被一颗微不足道的星球的微弱引力,轻轻捕捉。
她的姿态歪斜,翻滚着,在绝对寂静的虚空中,划出一道没有任何声响的、凄凉的轨迹。
速度越来越快。
前方,那带来牵引感的“目标”,在视野(如果她还能“看”的话)中逐渐清晰。
那是一颗星球。
一颗孤零零悬浮在这片荒凉星域边缘的、毫不起眼的星球。
它体积不大,通体呈现一种压抑的灰褐色,表面似乎覆盖着戈壁、荒漠与裸露的岩石,几乎没有绿色,大气层稀薄而浑浊。在周围璀璨却冰冷的星空背景下,它显得如此黯淡、贫瘠、毫无生气。
就像被遗忘在宇宙角落的一颗顽石。
但就是这颗“顽石”,此刻却成了叶天命这缕宇宙飘萍唯一的、也是最后的“归宿”。
引力逐渐增强。
坠落的速度达到了可怕的程度。
稀薄的大气层开始摩擦她残破的身躯,发出微弱却尖锐的嘶鸣——这是进入这个世界后,她“听”到的第一个“声音”。
焦黑的皮肤被进一步灼烧、剥落。
但奇异的是,当这个世界的“大气”(虽然稀薄且成分陌生)接触到她身体的刹那,她体内那缕微弱到极致的寂灭剑意,以及脊骨剑痕中那些混沌色的光芒,同时产生了极其微妙的反应。
不再是在通道中那种被疯狂“排斥”和“攻击”的感觉。
而是……一种“沉重”的“压制”,一种“严密”的“包裹”。
仿佛从一个狂暴的、想要撕碎她的混乱海洋,掉进了一个冰冷、坚硬、但至少“有边界”、“有规则”的铁盒子。
这个世界的法则,不再试图“消灭”她这个异类,而是以一种更高层级的、冷漠而严密的姿态,“规定”着她,“限制”着她。
她的剑意,她的力量,她的存在方式,在这里都显得如此“不合规矩”,如此“刺眼”,以至于天地法则自发地形成一种无形的“压力”,试图将她“压服”,或者至少,“限制”在某个可以容忍的范围内。
“噗——轰——!!!”
残躯终于穿透了稀薄的大气层,如同真正的陨石,狠狠砸在了灰褐色星球表面,一片荒凉广袤的戈壁滩上!
剧烈的撞击!
一个直径数丈的浅坑在坚硬如铁的戈壁表面炸开,灰褐色的沙石与尘埃冲天而起,又缓缓落下,发出沙沙的声响。
撞击中心,叶天命残破的身躯深深嵌入地面,一动不动。
焦黑、干枯、近乎骷髅,许多地方露出断裂的骨骼。原本素白的衣裙早已破烂不堪,染满黑灰与暗沉的血污,勉强蔽体。那头灰白长发早已消失,头顶只剩下稀疏散乱的枯发。
她手中,空无一物。寂灭之剑早已断裂在洪荒。
她身无长物,除了这具残破的躯壳,和躯壳中那微弱到极致的生机,以及灵魂深处那颗不肯熄灭的剑心。
烟尘渐渐散去。
这颗荒凉星球的“天空”,呈现出一种恒久的灰蒙蒙色调,双日(或三日?)系统投下冰冷苍白的光芒,没有多少暖意。
风,带着砂砾和此地特有的、稀薄而陌生的灵气(更准确说,是一种混杂着多种属性能量的稀薄气息),从戈壁滩上刮过,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死寂。
除了风声,再无其他声响。
浅坑底部,那具“尸体”般的身影,手指……极其微弱地,抽搐了一下。
胸口处,那一点几乎看不见的“生机光点”,还在顽强地、缓慢地跳动着。
一下,又一下。
如同在宣告——
她还活着。
以最卑微、最残破的姿态,活在了这个陌生、冰冷、法则严酷的新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