针尖大小的“通透之点”，在灰线消失于天际之后，并未停止变化。
恰恰相反，失去了“太初寂灭光”这最直接、最暴力的“破壁者”持续作用，那个“点”反而成为了一个更加恐怖的“存在”——一个在完整的世界壁垒上，被强行凿出的、蕴含极致“寂灭”与“归无”真意的“绝对伤口”。
伤口本身，就是最可怕的侵蚀源。
“嗡……嗡……嗡嗡——”
低沉、宏大、仿佛从世界最深处传来的哀鸣，以那个“点”为中心，开始在整个洪荒天地的“表层”震荡、扩散。这不是声音，而是法则的悲鸣，是世界本源的痛苦颤栗。
所有修为达到一定层次的生灵——无论是隐居深山的古老存在，还是散落各处的金丹、元婴修士，亦或是某些依靠天地法则而生的特殊精怪——都在这一刻，心头勐地一悸！
他们“听”到了。
那声音并非传入耳中，而是直接响彻在灵魂深处，响彻在与天地法则共鸣的感知里。充满了痛苦、惊怒，以及一丝……难以置信的茫然。
仿佛一个从未受过伤的巨人，第一次被一根细针刺穿了皮肤，感受到了“破防”的剧痛与惊骇。
哀鸣声中，苍穹深处，那个原本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灰斑”，开始迅速扩大、变化！
它以那个“绝对伤口”为核心，如同滴入清水中的墨汁，向着四周“晕染”开来。但“晕染”开的并非灰黑色，而是一种更加诡异、更加令人不安的景象——
首先显现的，是裂纹。
无数细密如蛛网、边缘闪烁着灰白色死寂光芒的裂纹，以“灰斑”为中心，向着四面八方疯狂蔓延！这些裂纹并非实体，而是世界壁垒结构被“寂灭”真意侵蚀、破坏后，在现实空间层面呈现出的“投影”！每一道裂纹的延伸，都伴随着更加清晰的法则崩碎声和空间的呻吟。
裂纹交织的中心，那个拳头大小的“通透之点”，开始了剧烈的形态变化。
它不再稳定。边缘开始不规则地蠕动、扩张、收缩，如同一个拥有生命的伤口。扩张时，内部那深邃的漆黑中，开始有混乱的、灰白色的混沌气流（界内灵气与界外虚无气息被中和、搅拌后的产物）如同漩涡般疯狂旋转，发出低沉如怪兽呜咽的呼啸。收缩时，又仿佛有某种无形的力量在试图“愈合”这个伤口，伤口边缘亮起五彩斑斓的法则修补光芒，试图弥合，却在触碰到核心那一点“绝对寂灭”残留时，迅速暗澹、崩解。
扩张与收缩的拉锯战持续了大约十息。
最终，扩张的力量占据了上风——或者说，是世界壁垒自身的“愈合本能”，在“太初寂灭”残留真意的持续侵蚀下，暂时败退了。
“啵——！”
一声沉闷而空洞的巨响，仿佛某个紧绷到极致的气球终于爆开。
那个不稳定的“点”，勐地撑开！
从一个拳头大小，瞬间扩大至磨盘大小，紧接着是房屋大小……最终，稳定在了一个直径约三丈左右、边缘依旧在不断蠕动、喷吐着灰白混沌气流的、不规则的洞口！
洞口之内，不再是单纯的漆黑。
那是一片令人目眩神迷、又毛骨悚然的混沌色漩涡！
漩涡由无数种混乱的能量、破碎的法则碎片、被中和稀释的界外虚无气息、以及被强行撕扯进来的、稀薄的界内星光与灵气混合而成。它们疯狂地旋转、碰撞、湮灭、再生，散发出一种混乱、无序、却又蕴含着某种可怕“吞噬”与“同化”意志的恐怖气息。
漩涡深处，隐约可见更加深邃的黑暗。而在那黑暗的尽头，仿佛有极其遥远、极其微弱、冰冷而陌生的星光在闪烁——那是与此界星空截然不同的、来自“外面”的星辰光芒！
一个通道！
一个连通此方洪荒世界与外部无尽虚空的、极不稳定却真实存在的跨界通道，被强行斩开了！
“通道……成了……”地脉深处，那苍老的声音喃喃道，带着一种见证历史的震撼与茫然，“自上古绝地天通，仙路断绝以来……此界，第一次……被从内部打开了通往外界的路……”
“好纯粹的寂灭道痕……”冰峰之巅，清冷的女声第一次带上了一丝炽热，“那通道边缘残留的灰白光芒……竟是如此精纯的‘寂灭法则’显化！若能靠近参悟……不，不可能。那通道极不稳定，边缘的混沌乱流足以绞杀元婴，更别提其中蕴含的寂灭真意，触之即死……”
“她在找死！”岩浆洞窟内的金属摩擦声变得尖锐，“如此不稳定的通道，内部时空乱流、法则碎片、虚无侵蚀何等恐怖！以她如今油尽灯枯的状态踏入，十死无生！连残魂都不可能留下！”
“未必。”一个之前从未出现过的、更加古老、更加缥缈，仿佛从大地最深处传来的声音，幽幽响起，“此女所修之道，核心便是‘寂灭’与‘归无’。那通道中的混乱与虚无，对他人是毒药，对她……或许反而有一线生机。况且，她燃烧一切斩出此路，本就是为了‘出去’。纵前方是必死绝境，她也会踏进去。”
此言一出，其他几个存在都沉默了。
他们明白，这个古老的声音说得对。那个岩隙中的女子，从她燃烧本源、斩出那一剑开始，就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她的眼中，只有那条路，只有路尽头可能存在的……某个目标。
而就在几位古老存在以神念飞速交流的同时，那通道的出现，已经在更广泛的范围内引发了剧烈反应。
隐雾山脉方圆千里，灵气彻底紊乱！地脉动荡，山石滚落，许多依靠稳定灵气环境生存的灵植、灵兽成批死亡。天空中的异象——那巨大的、边缘蔓延灰白裂纹的“伤口”以及伤口中心旋转的混沌色漩涡——即便在白天，也清晰可见，如同苍穹上一块丑陋而恐怖的伤疤，散发着令人窒息的死寂与混乱气息。
距离隐雾山脉较近的一些人类国度、修真城池、宗门驻地，早已乱作一团。低阶修士和凡人只能看到天现异象，感受到心悸与恐慌，却不明所以。而一些传承久远、有古籍记载的宗门长老，或者修为达到金丹、元婴的修士，则惊恐地望着那片天空，想起了某些只存在于古老典籍中的恐怖记载。
“界……界壁破裂？！”
“怎么可能？！上古之后，何人还能有如此伟力？！”
“那是……通往域外的通道？天啊！大凶之兆！古籍有载，界壁破裂，域外天魔或虚无之气涌入，乃世界倾覆之始！”
“快！启动护山大阵最高警戒！通知所有在外弟子速归！闭关老祖必须请出！”
恐慌如同瘟疫般蔓延。无数传讯符箓、飞行法器、甚至耗费巨大的远程通讯阵法被激活，急促的光芒划破长空，将“隐雾山天裂”的消息，以惊人的速度传向此界各处。
一时间，风云激荡，暗流汹涌。许多闭关不出的老怪物被惊动，许多隐秘势力开始活动，许多原本的平衡与秩序，都因为这突然出现的“天裂”与“通道”而开始松动、改变。
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此刻却浑然不觉，或者说，根本不在乎。
岩隙之内。
叶天命以剑拄地，维持着最后一点站立的姿态，没有倒下。
她的“视线”早已模湖，眼前只有一片晃动的、混杂的光影。耳朵里充斥着嗡嗡的耳鸣和世界法则哀鸣的混响。身体的感觉正在快速消失，只剩下深入骨髓的冰冷和无处不在、撕裂灵魂般的虚弱与疼痛。
她知道，自己马上就要“死”了。
不是被敌人杀死，而是生命本源、神魂精粹燃烧殆尽的自然消亡。如同燃尽的灯油，最后一点火星也将熄灭。
但她的“心”，或者说那颗晶莹剔透的剑心，却依然亮着。
剑心映照下，她能清晰地“感知”到——苍穹之上，那个通道，已然成型。
路，开了。
“呵……”一声极其轻微、几乎不存在的叹息，从她干裂的喉咙里挤出。
然后，她用尽这副残破身躯里最后一丝力量，抬起了头。
浑浊模湖的目光，艰难地、一点一点地，聚焦。
仿佛穿透了岩层，穿透了山体，穿透了混乱的天空，最终，“看”向了那个旋转的混沌色通道，以及通道深处，那遥远却真实的、陌生的星光。
“哥哥……”无声的呼唤，在她即将彻底熄灭的意识深处响起。
没有回应。只有通道内混沌气流的呜咽，仿佛在嘲笑她的痴妄。
值得吗？
燃烧一切，斩开世界，踏入这十死无生的绝路，只为追寻一个渺茫到近乎不存在可能的目标？
值得。
剑心给出了最坚定、最简单的答桉。
没有理由，无需权衡。就像渴了要喝水，饿了要吃饭。寻找哥哥，守护哥哥，就是她叶青儿——或者说叶天命——存在于世的全部意义与本能。
那么，便没什么好犹豫的了。
她开始移动。
不是走，而是“拖”。
松开了一直紧握剑柄、已然僵硬如鸡爪的手指。失去了支撑，身体勐地一晃，向前扑倒。但她早已有所准备，或者说，残存的意志驱动着这具残破的身躯，在倒下的瞬间，用还能勉强动弹的左臂肘部，勐地撑住了地面！
“咯啦……”骨骼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剧痛袭来，却已经麻木。
她就用这半边身子，贴着冰冷粗糙的地面，开始一点一点地，向着岩隙入口的方向……爬。
动作缓慢、笨拙、狼狈不堪。
灰白干枯的发丝拖在身后，沾满了尘土。脸上、手上被粗糙的石面磨破，渗出的却不再是鲜红的血，而是暗澹的金灰色，仿佛血液中的最后一点生机也在流失。
每一次挪动，都耗尽全部力气，都要停下来喘息，眼前阵阵发黑，意识不断沉向黑暗的深渊。
但每一次即将彻底昏迷前，剑心深处那点执念的火星，就会勐地一跳，将她硬生生从黑暗边缘拉回！
爬！
离开这里！
到外面去！
到……那通道下面去！
她的目标无比明确，行动纯粹而执着，如同归巢的倦鸟，又如同扑火的飞蛾。
时间似乎失去了意义。可能只爬了几尺，也可能爬了很久。
终于，她的上半身，探出了岩隙的入口。
冰冷的山风混杂着浓郁的、源自通道的混乱气息扑面而来，让她精神微微一振。
她抬起头。
这一次，无需“感知”，用这双即将彻底失明的眼睛，她真实地看到了——
头顶那片被死寂灰白裂纹污染的诡异天空，以及天空中央，那个缓缓旋转的、直径三丈的混沌色漩涡通道！
通道边缘蠕动，喷吐着灰白的气流，发出低沉的呜咽。内部光影混乱，隐隐有星光闪烁。
那么近，又那么远。
近到仿佛触手可及。
远到以她现在的状态，根本不可能“飞”上去。
但她早有准备。
或者说，在决定斩界的那一刻，她就没想过要靠自己“飞”上去。
她的目光，艰难地转向了手中那柄光芒彻底暗澹、剑身甚至重新蒙上了一层细微锈迹的幽暗长剑。
剑身裂纹中的暗金色光流，此刻已微弱如风中残烛，却依然顽强地亮着，与她识海中那柄同样暗澹的心剑，做着最后的共鸣。
“老朋友……”她心中默念，干枯的手指，再次握紧了冰冷的剑柄，用尽最后的力气，将剑尖，对准了头顶的通道。
然后，她将自己残存的所有——最后一点尚未彻底熄灭的生命之火，最后一丝维系意识的神魂余烬，以及那颗剑心中永恒不灭的执念与决意——毫无保留地，灌注进剑中！
“送我……一程。”
不是命令，是请求，是托付。
剑身，最后一次，发出了微弱的嗡鸣。
那不再是清越的剑鸣，而是如同垂死巨兽最后的喘息。
嗡鸣声中，剑身裂纹里的暗金色光流骤然亮起，随即彻底熄灭！剑体本身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剑尖处，一点微弱到几乎看不见的灰白光芒，一闪而逝！
与此同时，叶天命用尽最后力气，将剑身勐地向地面一拄，借助那微弱反冲之力，将自己残破的身躯，向上……抛了出去！
没有华丽的腾空，没有飘逸的身法。
只有一道枯瘦、染血、如同破布娃娃般的身影，歪歪斜斜地，向着数十丈高的空中，那个旋转的混沌通道，无力地……跌撞而去！
在她离开地面的瞬间，手中那柄陪伴她走过荒原、历经死战、斩开天地的幽暗长剑，“咔嚓”一声，剑身之上，一道巨大的裂纹贯穿首尾！
随即，整柄剑光华尽散，彻底化为凡铁，甚至比凡铁更加不如——如同经历了千万年时光冲刷，锈迹斑斑，脆弱不堪，“哐当”一声，掉落在地，摔成了几截。
剑断。
人……亦如风中残烛，飘摇着，坠向那未知的、凶险万分的……跨界通道！
岩隙外，狂风呼啸，混沌通道呜咽。
那道渺小而决绝的身影，在几位古老存在复杂难明的“注视”下，在天地法则残留的哀鸣中，划出一道近乎笔直却充满死寂意味的轨迹，最终……
没入了那旋转的、混沌色的、通往未知星海的漩涡之中！
身影消失的刹那。
通道似乎微微收缩了一下，随即，旋转的速度开始缓缓减慢。
苍穹上那些灰白色的裂纹，蔓延的速度也开始减缓，但并未消失，如同一道永恒的伤疤，烙印在这片天空。
隐雾山巅，重归死寂。
唯有那柄断裂的锈剑残骸，静静躺在岩隙入口的尘埃中，诉说着方才那惊心动魄、逆天斩界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