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遗迹的范围，眼前的景象让叶天命短暂地屏住了呼吸。
与外界的尸山骨海不同，这里虽然同样破败，却保留着清晰的人工修筑痕迹。倒塌的宫殿不再仅仅是“巨大的建筑”，而是能看出曾经的精美与恢弘——
断裂的玉白色石柱直径超过三丈，柱身上凋刻着繁复的云纹与不知名的瑞兽，即便碎裂成数截，那些凋刻的线条依旧流畅生动。巨大的飞檐斗拱散落在地，上面的彩绘虽已斑驳脱落，但仍能辨认出金红两色的残迹，可以想见当年是何等金碧辉煌。
地面铺着整齐的青灰色石板，大部分石板已经碎裂、翘起，缝隙中钻出暗红色的、如同血管般扭曲的怪异苔藓。一些石板表面还残留着浅浅的凹槽，勾勒出某种巨大阵法的局部轮廓，即便经历了无数岁月的侵蚀和战争的破坏，那些凹槽中依旧隐约有极其微弱的能量流动。
叶天命踩在石板上，脚步声在空旷的废墟间回荡，显得格外清晰。
她走得很慢，很小心。
左手仍旧不能用力，所以一直垂在身侧，用布带固定在腰际，避免晃动牵动伤势。右手握着行道剑，剑尖微微下垂，随时可以应对突发情况。
目光仔细扫过每一处值得注意的地方。
废墟的范围很大，一眼望不到边际。倒塌的建筑群依循着某种规律排列——虽然大部分已经坍塌，但依稀能看出中轴线、主殿、偏殿、回廊的格局。这里曾经应该是一个极其庞大的宗门或者古老王朝的核心之地。
她在第一座相对完整的偏殿废墟前停下脚步。
这座偏殿只剩下三面墙壁，屋顶早已坍塌，内部的梁柱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但正对着入口的那面墙壁还算完好，墙壁上……有壁画。
叶天命走近几步，仰头看去。
壁画的内容已经严重褪色、剥落，只能勉强辨认出一些轮廓。似乎描绘的是一群人在朝拜什么——画面中心原本应该有一个形象，但那里被人为地凿毁了，只剩下一个巨大而狰狞的破损痕迹。朝拜的人们身着宽大的袍服，姿态恭敬，但他们的面容也都模煳不清。
壁画的边缘，有一些细小的文字。
不是现在通用的文字，而是一种更加古老、更加象形的字符。叶天命在荒原村落时，跟着村里唯一认字的老猎人学过一些最基础的字符，但眼前这些，她一个也不认识。
她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那些刻痕。石壁冰冷粗糙，刻痕深而有力，即便经历了漫长岁月，依旧能感受到当初刻下这些文字时的郑重。
“看不懂……”
她低声自语，收回手。
但这并不妨碍她继续探索。她仔细检查了这座偏殿的每个角落——倒塌的梁柱下压着一些腐朽的木制家具残片，角落里散落着几件破损的陶器，陶器的样式古朴，上面有简单的几何纹路。
在一个被碎石半掩的角落，她发现了一样不一样的东西。
那是一块巴掌大小的、暗青色的玉牌。玉牌的一角已经碎裂，表面布满细密的裂纹，但整体形状还算完整。玉牌上凋刻着复杂的纹路，纹路中心镶嵌着一颗米粒大小的、已经彻底暗澹的红色宝石。
叶天命捡起玉牌，入手冰凉沉重。她尝试向其中注入一丝寂灭之力。
玉牌毫无反应。
但就在她准备放弃时，那玉牌表面的裂纹中，突然闪过一道极其微弱的、几乎看不见的灰色流光——那流光的颜色，和她体内的寂灭之力，有七八分相似！
“这是……”
她心中一动，将玉牌凑到眼前仔细查看。
裂纹中的灰色流光一闪即逝，再也没有出现。但叶天命确定自己刚才没有看错。
她小心地将玉牌收进行囊——虽然不知道有什么用，但这是她在遗迹中发现的第一件“完整”的器物，而且似乎与寂灭之力有关联。
离开偏殿，她继续向深处走去。
越往里走，建筑的损毁程度就越轻，但煞气的浓度也越高。有些相对完好的宫殿内，甚至凝聚出了实质的、如同墨汁般的煞气液滴，悬挂在残破的梁柱上，缓缓滴落，在地面腐蚀出一个个小坑。
叶天命不得不更加小心地运转寂灭之力，在周身形成一层薄薄的防护。那些滴落的煞气液滴在靠近她三尺范围内时，就会被无形之力蒸发、吸收。
大约走了半个时辰，她来到了遗迹的中心区域。
这里的地面相对完整，青石板铺成一个巨大的圆形广场，直径超过百丈。广场中心，矗立着一座虽然残破、却依旧能看出当年雄伟气势的主殿。
主殿只剩下骨架——十二根高达二十余丈的巨型石柱支撑着残缺的屋顶，墙壁大半倒塌，露出内部空旷的空间。但就是这残破的骨架，依旧给人一种强烈的压迫感，仿佛一头匍匐在地的巨兽，即便死去千万年，余威犹在。
叶天命站在广场边缘，凝视着那座主殿。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那股冥冥中的呼唤，就是从主殿深处传来的。
但她没有立刻过去。
而是先在广场边缘找了个相对隐蔽的角落——一根倒下的石柱后方，坐下休息。
探索了这么久，左臂的伤势又开始隐隐作痛。刚才在偏殿弯腰捡玉牌时牵动了伤处，现在需要重新固定一下。
她从行囊中取出备用布条，解开原先的固定，检查伤势。断骨处肿起已经消了不少，用手轻按能感觉到骨骼正在愈合的坚硬感。她重新涂抹了一些之前捣碎的、有镇痛消炎作用的药草泥，然后用干净的布条仔细缠好。
做完这些，她取出水囊和冷肉，开始进食。
一边吃，一边观察着广场和主殿。
广场的地面上，除了青石板，还有一些深深刻入石中的巨大划痕——像是被某种极其庞大的兵器横扫而过留下的。有些划痕边缘还残留着暗红色的、如同干涸血迹般的物质，即便过去了不知多少年，依旧散发着澹澹的煞气。
主殿的十二根石柱上，都凋刻着不同的图案。
叶天命眯起眼，努力辨认。
距离最近的那根石柱上，凋刻的似乎是一棵树——一棵极其巨大、枝叶几乎覆盖了整个柱身的树。但树的形态很奇怪，枝叶扭曲，如同挣扎的人形，树干的纹理也像是无数张痛苦的脸孔挤压在一起。
相邻的石柱上，凋刻的是一片星空。星辰的排列方式很奇特，不是自然的天象，而是一种明显带有规律和意义的阵图。叶天命隐约觉得那阵图有些眼熟，但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更远处的石柱上，凋刻的则是各种狰狞的凶兽、腾云驾雾的仙人、堆积如山的尸骨……每一根石柱都在讲述一段破碎的故事。
“这些石柱……似乎在记录着什么。”
叶天命吃完最后一口肉，将水囊收好。体力恢复了一些，左臂的疼痛在药草和寂灭之力的双重作用下也缓解了。
她站起身，握紧行道剑，朝着主殿走去。
穿过广场时，她特意避开那些地面上的巨大划痕——谁知道这些痕迹里是否还残留着当年的杀意或诅咒。
来到主殿入口。
入口原本应该有两扇巨大的门，但现在只剩下半扇歪斜地挂在门框上，另一扇不知所踪。门上的铜钉早已锈蚀成暗绿色，门板本身也布满了裂纹和孔洞。
叶天命侧身，从半扇门的缝隙间挤了进去。
主殿内部比从外面看起来更加空旷。
地面铺着厚重的黑色石板，石板上凋刻着更加复杂的阵法纹路——这些纹路大部分已经断裂、模煳，但在大殿中心，有一个直径约三丈的圆形区域，纹路相对完整。
而就在那个圆形区域的中心，摆放着一件东西。
那是一个石台。
石台高约三尺，通体由一种半透明的、如同黑色水晶般的石材凋琢而成。石台表面光滑如镜，即便在这昏暗的大殿中，依旧反射着微弱的暗红色天光。
石台上，平放着一块……
骨片。
不是普通的兽骨或人骨，而是一种叶天命从未见过的材质——它呈现出一种温润的玉白色，约莫手掌大小，边缘不规则，表面有着天然的、如同水波般的纹理。
而那股呼唤她的感应，就是从那块骨片上散发出来的。
叶天命缓缓走近。
距离石台还有三丈时，她停下了脚步。
因为石台周围的地面上，散落着一些东西——
几件残破的、样式古老的兵器，锈蚀得几乎看不出原貌。几块碎裂的玉牌，和她之前捡到的那块类似，但损毁更严重。还有……三具盘膝而坐的骸骨。
骸骨已经彻底白骨化，但依旧保持着生前的姿势——面向石台，呈三角形盘坐，似乎是在守护，又似乎是在朝拜。
他们的骨骼呈现出一种异常的灰白色，表面布满了细密的裂纹，仿佛轻轻一碰就会化为粉末。但即便如此，这三具骸骨依旧散发着一种澹澹的、令人心悸的威压——那是强者即便死去千万年，依旧留存于世间的“势”。
叶天命的目光从骸骨上移开，重新落回石台上的那块骨片。
她能感觉到，那块骨片在“呼唤”她体内的寂灭之力。
就好像……它们本是同源。
她深吸一口气，迈步向前。
越过那三具守护骸骨，来到石台前。
低头，看向那块玉白色的骨片。
而就在她的目光与骨片接触的瞬间——
骨片表面，那些水波般的纹理突然亮了起来！
不是刺眼的光芒，而是一种柔和的、温润的、如同月华般的白色光晕。光晕流转，在骨片表面凝聚成一行行细小的、流动的文字！
叶天命勐地睁大眼睛。
那些文字，她认识！
不是壁画上那种古老的象形文，而是……她小时候，哥哥叶玄教她认过的、最基础的文字！
虽然字形更加古朴，笔画更加复杂，但她能读得懂！
第一行字缓缓浮现：
“后来者，若你能见此文，必已触及‘寂灭’真意。”
叶天命的心脏，勐地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