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佩云的手还悬在半空，掌心残留着星环消散后的温热。她眨了眨眼，视线从刚才浮现记忆画面的地方收回来，呼吸慢慢稳住。那道金光已经缩回玉镯裂缝里，像被吸进去一样，只留下一圈淡淡的绿痕。
可她知道，有些东西再也回不去了。
特使跪在地上，头低垂着，机械义眼的红光彻底熄灭，黑色触须软塌塌地垂在地板上，像是断了电源。他整个人安静得不像个敌人，反倒像个卸下重担的普通人。
“他还活着。”沈临开口，声音有点哑。他蹲下身，用匕首尖挑起那人衣领，看了眼颈后的接口，“心跳弱，但没死。”
谢昭正低头摆弄一块烧焦的数据碎片，指尖微微发抖。“记忆通道打开了，”他说，“只要再推一把，就能看到全部。”
陆承靠在断裂的控制台边，胸口空了一块，能源核心还没装回去。他抬手抹了把脸，金属手指蹭过脸颊时发出轻微的刮擦声：“你要看？”
吴佩云深吸一口气，把手按在玉镯上。裂纹还在，但她能感觉到里面的空间比之前更稳了，灵泉汩汩流淌的声音仿佛贴着皮肤传来。她闭了闭眼，低声说：“我想知道他们到底把我当成什么。”
话音落，她手腕一震，玉镯浮起寸许，绿光缓缓洒向地面。星环残影随之亮起，一圈圈涟漪荡开，将四人轻轻裹住。
沈临皱眉：“又要进记忆流？你刚才是差点被抽干。”
“这次不一样。”她睁开眼，“我是主人，不是访客。”
她指尖轻点，一道灵泉水从搪瓷杯里跃出，滴落在星环基座中央。水珠落地没散，反而像活了一样，顺着纹路爬行，与生命之树的年轮一点点咬合。符文浮起，古老得看不出年代，却和她的脉搏同频跳动。
“开始了。”谢昭退后半步，把数据碎片塞进袖口改装的小槽里。
沈临啐了口血沫，撕了条布条缠住掌心伤口，然后伸手按在特使肩上。“老规矩，”他冷笑，“我来敲门。”
血顺着他的指缝渗下去，滴在那根黑色触须上。金属纤维猛地一颤，像是被烫到，随即泛起幽蓝的光。整个实验室的空气都凝滞了一瞬。
眼前景象骤然扭曲。
第一幕是雪原深处的地底基地。巨大玻璃舱排列成阵，里面漂浮着幼小的身体——一个婴儿躺在营养液中，额角连着导线，编号清晰可见：A-07，沈临。
“这是……我？”沈临声音沉了下来。
画面切换。少年时期的陆承蜷在金属箱里，胸口嵌着一块发光的芯片，外面穿着白大褂的人正记录数据：“b-12，耐受性达标，准备植入能源核心。”
接着是胚胎培养舱，透明液体中悬浮着一团微光，标签写着：c-03，基因序列优化中。谢昭的脸色变了。
“我们三个，都是人造实验体。”他说得平静，可声音有点飘，“被选中、改造、投放社会，像产品一样流通。”
镜头拉远，整座基地的结构图浮现出来。最中心的位置，是个独立密室，门口守着四名全副武装的卫兵。档案袋被取出，打开——一张泛黄的dNA检测报告，姓名栏写着“吴氏”，纯度99.7%，备注栏只有一行字：源种唯一自然存活样本。
“所以你们三个，是失败品的迭代。”特使的声音突然响起，带着疲惫，“她，才是原点。”
众人回头，发现他已经醒了，眼神清明，不再有那种狂热的执念。
“三百年前，‘永恒者计划’启动。”他靠着墙，慢慢滑坐在地，“目标不是移民，也不是穿越，而是重建地球文明——用她的基因做母本，复制出一批能承载生命能量的容器。”
沈临猛地抬头：“你说谁是容器？”
“所有人。”特使苦笑，“包括我。我们都被改写过，只有她是完整的。没有人工嵌入段，没有基因剪切痕迹。她是唯一一个，真正来自地球古种的人。”
谢昭忽然抬手，调出星环残留数据，在空中划出三组基因链对比图。他的手指顿住。
“他说的是真的。”他声音发紧，“你们看这里——我们的强化区都有明显接缝，像是后期拼上去的。而她的……像一棵树，从根长到叶，没断过。”
沉默压下来。
陆承盯着自己的机械手，低声道：“所以联盟高层要的不是合作，是收割。”
“不止。”特使摇头，“他们要用她的空间为引，激活噬能核，强行打开时空通道。然后把她带回过去，让她在那个时代繁衍，重启人类文明。”
吴佩云站在原地，没说话。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那双种过番茄、拔过杂草、浇过灵泉的手。原来这双手，从一开始就被标好了价格。
“那你呢？”她终于开口，“你为什么要帮他们？”
特使沉默了几秒，抬手摘下金丝眼镜，露出一只浑浊的眼睛。“因为我也是孤儿。他们告诉我，只要完成任务，就能拿到纯净基因药剂，治好我的病。”他苦笑，“可当我看到你的脸，我发现……你和我抓过的那些孩子长得太像了。”
他停顿了一下，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我只是不想再当刽子手。”
吴佩云盯着他，忽然往前走了一步。
沈临立刻拦在她前面：“别靠近他。”
她摇头，绕过去，蹲在特使面前，从裤兜里掏出一颗草莓——刚从空间里摘的，还带着露水。她塞进他手里。
“吃吗？”
那人愣住，手指微微发抖。
“这是我种的。”她说，“不值钱，也没法重启文明。但它能让你吃饱，还能让你觉得……活着挺甜的。”
特使怔了许久，终于把草莓放进嘴里。咀嚼的动作很慢，像在尝一种陌生的味道。然后，他眼角滑下一滴泪。
就在这时，谢昭猛地抬头：“不对！”
他迅速展开投影，一组红色信号正在快速逼近。“战舰群，十二艘，型号是联盟最高规格的‘破界级’，两小时后抵达农业星轨道。”他语速飞快，“频率和噬能核完全一致，它们不是来谈判的——是来强行抽取能量的。”
沈临站直身体：“也就是说，就算我们解决了这家伙，后面还有更大的麻烦等着。”
陆承撑着墙壁站起来，机械臂开始重组。“他们知道星环成型了，也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他看向吴佩云，“不会再等了。”
实验室陷入短暂寂静。远处，生命之树的虚影仍在微微摇曳，枝叶间闪烁着未散尽的光点。
吴佩云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她走到星环中央，把手放在那块被灵泉浸润过的基座上。玉镯发出柔和的震动，像是回应。
她转头看向三人，目光一个个扫过。
“现在我知道了我是谁。”她说，“但更重要的是——你们是不是还愿意站在这儿？”
沈临咧嘴一笑，带点血渍的牙显得有点野：“少废话，老子当兵时不逃，现在更不会躲。”
谢昭推了推碎了一角的眼镜：“科学无法预测情感变量，但我选择相信这个悖论。”
陆承点头，机械臂咔嗒一声锁紧：“家在哪，我就在哪。”
她笑了下，把手掌压得更深。
地面嗡鸣起来，星环再度亮起，光芒比之前更稳，更沉。生命之树的根须缓缓延伸，缠绕住每个人的脚踝，像是扎根，也像是连接。
“那就一起，”她说，“把他们的‘神’打下来。”
谢昭突然皱眉，数据碎片发出急促警报。他低头一看，瞳孔一缩。
“不对……他们不是两小时后到。”他声音绷紧，“信号源显示，已经有三艘提前脱离编队，正以最大曲率逼近——”
沈临瞬间抽出匕首残片：“距离？”
“不到四十分钟。”
吴佩云没动，只是握紧了手镯。裂纹深处，一点金光再次涌动。
陆承单膝跪地，开始拆解剩余机械部件。沈临撕开白大褂下摆，重新包扎伤口。谢昭咬牙，把最后一块数据芯片插进手臂改装接口。
警报声响起，红光扫过天花板。
吴佩云抬起头，看着那道即将降临的危机轨迹，轻声说：
“种地的也不是好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