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掠过屋脊，带着刺骨的寒意和隐约的焦糊血腥气。谢惊澜身形如电，在寂静的街巷中疾行，怀中抱着气息微弱的沈倾凰，玄色披风在身后猎猎作响，将她单薄的身子严实包裹，挡住凛冽的寒风。身后，是迅速融入夜色、有条不紊清理战场的“幽影”暗卫。
沈倾凰靠在他坚实的胸膛上，能清晰感受到衣料下肌肉的紧绷和沉稳有力的心跳，鼻尖萦绕着他身上清冽的松柏气息，混杂着淡淡的血腥与硝烟味。她神智还算清醒，但颈侧伤口的刺痛、内力耗尽的空虚以及邪阵反噬带来的阵阵寒意，让她控制不住地微微发颤，浑身冰凉。
谢惊澜速度极快，却异常平稳，避开了所有巡夜的岗哨，悄无声息地潜回中军大营，径直回到了他专属的那座守卫森严的营帐。帐内灯火通明，炭火正旺，驱散了外间的寒意。他将她轻轻放在铺着厚实皮褥的矮榻上，动作竟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小心。
“忍着点。”他声音依旧冷淡，但手上动作却利落干脆。早有军医提着药箱，垂首肃立在侧，见状立刻上前，却被谢惊澜一个眼神制止。
“退下，药箱留下。”他简短命令。
军医不敢多言，放下药箱，躬身退到帐外守候。
谢惊澜亲自打开药箱，取出金疮药、烈酒、干净布巾。他先倒了一杯温水，递到沈倾凰唇边。
沈倾凰就着他的手，小口啜饮。温水入喉，驱散了些许寒意和喉咙的干渴，也让她混沌的头脑清醒了几分。她抬眼，看向谢惊澜。他正用烈酒浸湿布巾，烛光下，他侧脸线条冷硬，下颌紧绷，眉眼间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寒霜，那是杀意未褪的余烬，也是……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凝重。
“我自己……”她声音沙哑，试图接过布巾。
“别动。”谢惊澜不容置疑地挡开她的手，用浸了烈酒的布巾，小心擦拭她颈侧那道被淬毒匕首划出的伤口。伤口不深，但皮肉外翻，泛着不祥的青黑色，显然是匕首上淬了毒。
布巾触及伤口，火辣辣的刺痛让沈倾凰身体本能地一颤，闷哼一声，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却咬紧牙关，没有躲闪。
谢惊澜手上动作微不可察地一顿，抬眸瞥了她一眼。女子脸色苍白如纸，唇上毫无血色，长睫因疼痛而颤抖，却依旧挺直脊背，倔强地睁着眼，眸光清亮，映着跳动的烛火，仿佛有火焰在燃烧。这份隐忍与坚韧，让他心头某处微微一动。
他不再言语，迅速而精准地清理伤口，刮去周围被毒血浸染的皮肉，撒上金疮药粉。药粉刺激伤口，带来更剧烈的灼痛，沈倾凰身体绷紧，手指死死抠住身下的皮褥，指节泛白，却一声未吭。
处理完颈侧伤口，谢惊澜又查看她身上其他几处擦伤和瘀青，所幸都未伤及筋骨。最后，他扣住她的手腕，三指搭上脉门。指尖传来的皮肤冰凉细腻，脉搏却微弱紊乱，显然是内力耗尽、心神激荡又受邪气冲击所致。
“气血两亏，邪气侵体，需静养。”他松开手，从药箱底层取出一个玉瓶，倒出一粒龙眼大小、色泽金红的丹丸，递到她面前，“固本培元，驱邪定神。”
沈倾凰认得此丹，乃是皇室秘制、有价无市的“九转还魂丹”，对疗伤补气有奇效，更能驱散一些阴邪之气。她没说什么，接过服下。丹丸入口即化，一股暖流自丹田升起，迅速流遍四肢百骸，驱散了体内的寒意，也让翻腾的气血稍稍平复。
“多谢王爷。”她低声说，声音依旧虚弱，但已稳了许多。
谢惊澜没应声，走到一旁铜盆前净手，用干布慢慢擦拭着修长有力的手指。帐内一时寂静，只有炭火噼啪作响，和彼此清浅的呼吸声。
“那铁棺中的尸骸，你如何看？”沈倾凰打破沉默，问出了盘旋在心头的疑问。那铁棺、邪阵、黑色短杖，处处透着诡异。
谢惊澜转身，目光落在她脸上，烛光在他深邃的眸中跳动：“尸骸衣着残片，乃前朝皇室规制。棺椁样式，亦属前朝亲王等级。”
前朝皇室？亲王？沈倾凰心下一沉。月魂教竟敢动用前朝皇族尸身布阵？这不仅仅是邪术，更是谋逆大罪！他们究竟想做什么？召唤亡魂？还是……以皇族尸骸为引，行那逆天改运的邪法？
“那黑色短杖……”
“是媒介，也是阵眼。”谢惊澜接过话头，语气冰冷，“以邪术炼化，汲取尸骸怨气与地脉阴气，供养邪阵。短杖虽毁，但阵基已立，邪气已生。皇仓之地，已成隐患。”他走到案前，提笔在一张舆图上标记，“那处邪阵，所引地脉阴气，指向江宁城水脉交汇之处。若所料不差，月魂教是想以邪阵污浊水脉，断我江宁军民生机，配合漠北攻城，里应外合。”
沈倾凰倒吸一口凉气。断水脉！此计何其毒辣！江宁城数十万军民，一旦水源被污，不攻自破！月魂教与漠北勾结之深，用心之险恶，令人发指！
“王爷，那逃走的乌光……”她想起那没入库房箱笼深处的残余乌光，心中不安。
谢惊澜笔下微顿，眸色沉了沉：“已派人追查，但……气息全无，似有秘法遮掩。那短杖邪异，残留之物，恐是祸端。”他放下笔，看向沈倾凰，“你掷出的那枚令牌，是何物？为何能克制邪气？”
终于问到了。沈倾凰心念电转，知道此事无法再瞒，也无需再瞒。她取出怀中那枚新月令牌，递了过去。令牌在烛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新月抱旧月的徽记古朴神秘。
“此乃家父遗物，据传与‘星陨之约’有关。倾凰也不知其具体来历，只知它对阴邪之气似有感应与克制之能。”她半真半假地说道，隐瞒了玄衣人和令牌更深的秘密。
谢惊澜接过令牌，指尖摩挲着上面的纹路，触手微温，隐隐有种奇异的力量流转。他凝视片刻，眼中闪过一丝极深的探究，最终将令牌递还。“此物不凡，好生收着，或有大用。”他并未深究，转而道，“你今日冒险探察，虽凶险，但所得情报至关重要。月魂教图谋，已大致清晰。”
沈倾凰收起令牌，问道：“王爷打算如何应对？”
谢惊澜走回案后，负手而立，望着跳动的烛火，侧脸轮廓在光影中显得冷硬而决绝：“邪阵虽破，阵基犹在，水脉隐患未除。需立刻派精通堪舆与玄术之人，前往皇仓，彻底净化地脉，封禁邪气。同时，全城戒严，搜查月魂教余孽，尤其是与清虚、高无庸往来密切者，宁可错杀，不可放过。”他顿了顿，声音更冷，“至于漠北……他们既然想里应外合，本王便送他们一份大礼。”
沈倾凰心知，谢惊澜这是要下狠手清洗了。江宁城，即将迎来一场腥风血雨。而她，经此一夜，与谢惊澜算是真正绑在了一条船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你的伤势，需静养数日。”谢惊澜目光重新落回她苍白的脸上，“此处已不安全，明日，本王会安排你移至更隐秘处。在月魂教彻底肃清之前，不要露面。”
这是要将她彻底保护（或者说隐藏）起来了。沈倾凰没有反对，点了点头。经此一役，她也深知自己实力不足，强行参与，反而可能成为拖累。
“王爷……”她迟疑了一下，还是问道，“京城那边，太后与睿王余孽，不会善罢甘休。若他们借此发难……”
谢惊澜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眼中杀机凛然：“本王坐镇江宁，御敌于外，清除内患，何错之有？若有人不识时务，妄图倾轧忠良，构陷本王……”他未尽之言，化作一声冰寒刺骨的冷哼。
沈倾凰不再多言。谢惊澜的决心与手段，她已见识。如今，唯有相信他，走一步看一步。
帐内再次陷入寂静。炭火渐弱，夜色更深。沈倾凰感到一阵强烈的疲惫袭来，丹药的暖流与伤势的疼痛交织，让她昏昏欲睡。
“歇着吧。”谢惊澜看了她一眼，转身走向帐内另一侧的简易床榻，和衣躺下，不再言语。
沈倾凰看着他那即便休息也依旧挺拔如松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今夜之后，很多东西，都已不同。她缓缓闭上眼，怀中的新月令牌传来淡淡的暖意，驱散着心底的寒意。
前路依旧迷雾重重，杀机四伏。但至少今夜，她撕开了月魂教阴谋的一角，也暂时……找到了一个或许可靠的盟友。
倦意如潮水般涌来，将她吞没。在沉入黑暗的前一刻，她仿佛听见谢惊澜极低的声音，随风飘散在帐内：
“……做得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