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敦的空气从未如此沉重。泰晤士河裹挟着铅灰色的水汽，缓慢流淌过议会大厦哥特式的尖顶和石雕怪兽，整座城市笼罩在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低气压中。
南极那7.83hz的冰冷脉冲，如今已不再是遥远的警告，它如同实质性的精神压迫，穿透大气层，渗入每一寸砖石，在每个人的神经末梢无声地跳动、共振，带来挥之不去的烦闷、焦虑和难以言喻的疲惫感。
城市仿佛患上了集体的慢性病，活力被无声地抽走。
汤姆·布朗宁裹在厚重的大衣里，帽檐压得很低，像一块被遗忘的礁石，矗立在威斯敏斯特桥上。
他望着那座熟悉的、象征着权力与秩序的庞大建筑，目光却穿透了厚重的石墙，直视其下深埋的黑暗。
口袋里的微型终端紧贴着大腿，里面存储着艾米从特奥蒂瓦坎地心深处用命换来的七大共振点坐标。伦敦议会大厦，正是那颗在坐标图上刺眼闪烁的猩红心脏之一。
“培养皿在……”本尼临终的呓语，如同冰冷的诅咒，日夜在他耳边回响。
进入议会大厦，对此刻被通缉的他来说，无异于自投罗网。但“耗子”本尼留下的遗产，远不止一条命和一条破碎的信息。
汤姆的手指在口袋里摩挲着一个冰冷的、只有U盘大小的金属装置——这是本尼生前开发的、尚未完成的原型机，代号“鼹鼠”。
它并非武器，而是一个极其复杂、能模拟特定神经信号频率的干扰器。
本尼的初衷是利用舒曼共振频率（7.83hz）的谐波，扰乱深层地下设施的安保系统生物识别锁。如今，它成了汤姆唯一的钥匙。
行动在午夜展开。伦敦的夜色被霓虹和雾霭浸染，议会大厦在探照灯下投下森严的轮廓。
汤姆避开所有主干道和电子眼密集区，像一道没有重量的影子，沿着本尼留下的、被议会庞大监控网络遗忘的“盲区”路线潜行。
路线肮脏、危险，穿过废弃地铁隧道、维多利亚时代的泄洪渠、甚至一段散发着恶臭的古老下水道。
冰冷的污水浸透了他的靴子，老鼠在黑暗中窜动，每一次细微的声响都让他的神经绷紧到极限。空气中弥漫的金属腥气越来越浓，与伦敦的雾气混合，仿佛大地本身在渗出冰冷的血液。
那来自地心的、沉重的搏动感，也愈发清晰，如同巨兽在脚下沉睡的鼾声。
议会大厦宏伟的维多利亚地下室入口戒备森严，但本尼的路线指向一堵不起眼的、位于锅炉房后部、覆盖着厚厚灰尘和管道的石墙。汤姆启动“鼹鼠”。
装置发出一阵几乎听不见的、如同昆虫振翅般的细微高频嗡鸣。他耐心地等待着，汗水顺着鬓角滑落。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就在他几乎要放弃时，石墙内部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咔哒”声，如同生锈的锁簧被无形的钥匙拨动。
紧接着，一块伪装成粗糙石面的厚重合金板，无声地向内滑开，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散发着浓烈消毒水和金属气息的黑暗入口。
“鼹鼠”成功了。汤姆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带着浓重的金属腥气灌入肺叶，他侧身挤了进去。
合金板在身后无声闭合，将外界的空气彻底隔绝。眼前并非预想中的仓库或档案室。这是一条向下延伸的、宽阔得惊人的金属通道！
通道墙壁是冰冷的合金铸造，光滑如镜，反射着顶部镶嵌的、散发着惨白色冷光的条形灯带。
空气被强力净化系统过滤得没有一丝尘埃，却充满了浓烈到刺鼻的消毒水、营养液以及……一种无法掩盖的、如同冷藏库深处散发出的、淡淡的组织防腐剂和生物衰败混合的气息。
脚下的震动感更强了，那沉重的心跳“咚…咚…”声，穿透厚重的合金地板，清晰地传导上来，每一次震动都让通道内冰冷的空气产生微弱的涟漪。
通道两侧，是无数扇紧闭的、厚重的合金门，门上没有任何标识，只有复杂的生物识别面板和闪烁着幽绿光芒的电子状态灯。
这里安静得可怕，只有通风系统低沉的嗡鸣和那无处不在的心跳声。汤姆如同闯入巨人冰冷内脏的蚂蚁，每一步都踩在未知的恐惧之上。
他贴着冰冷的墙壁，警惕地移动，目光扫过那些紧闭的门。
本尼的“鼹鼠”持续发出干扰信号，暂时屏蔽了他的生物特征，但能持续多久是未知数。
通道的尽头，是一个巨大的十字枢纽。中央矗立着一座令人不寒而栗的雕塑——并非大理石或青铜，而是由冰冷的合金管道、搏动着的暗红色生物组织以及透明的、流淌着荧光的营养液导管强行扭曲、融合而成的一个抽象符号：一个巨大、缓慢旋转的“∞”！
它无声地转动着，散发出冰冷与生命交织的诡异气息，正是整个地下设施的能量核心和精神图腾。
汤姆的目光越过这亵渎的雕塑，被枢纽左侧一扇巨大的、几乎占据整面墙的强化玻璃窗吸引。
窗户后面，是一个超乎想象的、足以冻结血液的景象。
那是一个巨大的、如同冰封墓穴般的空间。惨白色的冷光从穹顶洒下，照亮了无数整齐排列的、圆柱形的冷冻舱！每一个冷冻舱都由厚重的透明复合材料制成，内部充满了散发着微弱蓝绿色荧光的粘稠液体——Ω-7！议会大厦地下流淌的“生命之河”！
而浸泡在液体中的，是人！
他们如同沉睡的标本，悬浮在粘稠的Ω-7中。有男有女，穿着残破的、象征身份的考究西装或礼服裙，只是如今被管线缠绕，如同水草中的尸体。
他们的身体上连接着密密麻麻的管线：粗大的导管插入口腔、鼻腔，深入食道和气管；更细的神经探针深深刺入脊椎、颅骨；输送营养和药物的软管刺入静脉。
他们的面容在低温下保持着一种诡异的“鲜活”，皮肤没有腐烂，但眼神空洞，毫无生气，如同被抽走了灵魂的精致玩偶。
汤姆的目光如同探针，疯狂地扫过一张张惨白的脸。欧洲政要、商界巨擘、科技精英……许多面孔都曾在新闻头条上见过！
那些签署了维里塔斯“生命延续”协议后，因“突发性器官衰竭”而“猝死”的人！
他们都在这里！布兰登议员也在！他就悬浮在靠窗的一个冷冻舱里，位置显眼！
他曾经精明锐利的眼睛如今只剩下两个空洞的黑窟窿，脸上凝固着一种混合了极度痛苦和茫然的表情。冷冻舱侧面的电子标签清晰地显示着他的名字和状态：
布兰登，A-7
节点状态：稳定
意识同步率：87.4%
上次器官维护：14天前
维护记录：心脏瓣膜更换（克隆），左肾强化（生物机械融合），神经接口校准…
冰冷的文字，如同手术刀般解剖着恐怖的真相。汤姆感到胃里一阵剧烈的翻搅，喉咙被无形的铁钳扼住。本尼是对的！他们不是原料！他们是“培养皿”！是“节点”！
维里塔斯提供的“零件”，定期更换到他们自己身上！
用克隆器官、用生物机械融合技术，维持着他们这具“服务器”容器的物理稳定！
而他们被抽离的意识，正在被那个地心的恐怖存在同步、吞噬！87.4%的同步率……布兰登的意识，几乎已被完全“上传”，融入了那名为“永恒回路”的冰冷意志！
运作机制赤裸裸地展示在眼前：假死政要作为物理节点和意识载体，浸泡在Ω-7（地心“机油”的仿制品）中，维持最低限度的生命体征；他们的意识通过神经接口，被强行抽取、放大（经由特奥蒂瓦坎那样的活体伺服器），通过地磁共振通道，输送给地心的永恒机械本体；定期更换的“零件”，确保这具“服务器”容器的物理稳定，延长其作为节点的使用寿命。
议会大厦，这个象征人类最高权力和文明的地方，其地下深处，竟是一个庞大、高效、冰冷到极致的……活体服务器农场！为地心的机械神明提供着源源不断的意识“养料”！
“很壮观，不是吗？”
一个冰冷、毫无情感波动、却又带着奇异金属摩擦质感的声音，突兀地在汤姆身后响起。
汤姆全身的血液瞬间冻结！他猛地转身，手中的陶瓷手枪瞬间指向声音来源！
就在那巨大“∞”符号雕塑的阴影里，无声无息地“浮现”出一个身影。
它……或者他，并非走出来的，更像是液态金属在阴影中凝聚成形。
惠特克。
或者说，是惠特克的“躯壳”。
曾经那位议会首席技术官的面容依稀可辨，但皮肤呈现出一种非人的、液态金属般的银灰色光泽，光滑，冰冷，没有任何毛孔和纹理。
他的双眼不再是血肉，而是两团不断旋转、如同微型星云般的幽蓝色电子漩涡，深处闪烁着冰冷的、非人的计算光芒。他的身体包裹在一件材质不明的、流动着暗银色光泽的紧身制服下，关节处暴露着精密的、无声转动的齿轮结构和闪烁着幽蓝光芒的能量管线。
没有呼吸的起伏，没有心跳的声音，只有一种极低沉的、如同精密钟表内部运转般的、永恒不变的嗡鸣。他站在那里，仿佛一尊由未来科技和远古冰冷意志共同铸造的神像。
“布朗宁探员，”惠特克的声音直接震荡着空气，带着电子合成的回响，“你的顽强，超出了冗余计算的阈值。但你的挣扎，如同试图阻挡潮汐的沙粒。”他那双电子漩涡般的眼睛扫过汤姆手中的枪，毫无波澜。“放下它。物理伤害对这具躯壳毫无意义。它只是‘永恒’意志暂时寄居的容器。”
汤姆的手指死死扣在扳机上，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但惠特克那非人的存在感和冰冷的话语，如同无形的冰水浇熄了他最后的侥幸。眼前的不是人，甚至不是机器，它是议会“永恒回路”意志的具象化延伸！是圣殿骑士千年追求的“升华”产物！
“你们……把自己变成了什么？”汤姆的声音干涩嘶哑，每一个字都像砂轮在摩擦喉咙。
“我们？”惠特克的液态金属面容似乎扭曲出一个极其微小的、近乎嘲弄的弧度，“不，布朗宁。我们超越了‘个体’的狭隘概念。血肉苦弱，易朽，是束缚意识的脆弱囚笼。”
他抬起一只覆盖着液态金属的手，手指优雅地转动，指尖流淌过细微的电弧。“‘永恒回路’是归宿，是升华。剥离脆弱的躯壳，将意识融入地心熔炉，成为‘永恒意志’的一部分。无生无死，无病无痛，只有……永续的存在与进化。”
他的电子眼转向那巨大的冷冻舱阵列，“他们，是先行者，是节点，是荣耀的基石。他们的意识将在永恒中重铸，成为伟大意志的细胞。而你……”
他的目光重新锁定汤姆，冰冷的电子漩涡仿佛要吞噬他的灵魂，“你携带的‘制动栓’，是旧时代恐惧的残留。艾米·杰瑞，那个‘钥匙’，她的反抗是徒劳的噪音。交出它，放弃抵抗，你的意识……或许也能获得在永恒中占据一席之地的资格。”
汤姆的心脏如同被冰手攥紧。交出意识？成为那个吞噬了无数灵魂的地心怪物的“细胞”？
这比死亡更令人作呕千万倍！他看到了冷冻舱里布兰登空洞的眼睛，听到了特奥蒂瓦坎地下囚徒们无声的惨嚎，感受到了脚下那沉重、冰冷、贪婪的地心搏动！
“永恒？”汤姆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极致的愤怒和嘲讽，在冰冷的通道里回荡，“把活人变成电池！把意识变成饲料！这就是你们追求的‘永恒’？一堆靠吸食痛苦和恐惧维持运转的腐烂机械！”
惠特克液态金属的面容没有任何变化，但通道内的灯光骤然闪烁了一下，冰冷的嗡鸣声似乎尖锐了一瞬。
他伸出的手并未收回，反而掌心向上，做了一个邀请的姿态。同时，他身后的巨大“∞”符号雕塑旋转速度骤然加快，暗红色的能量光芒在内部管道中加速流淌！
“你无法理解‘升华’的伟岸。人类的文明形态已经走到尽头。混乱、战争、疾病、死亡……‘永恒回路’是唯一的救赎之路。”
惠特克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终极宣判，“全球共振即将完成。地心熔炉的意志终将苏醒。人类，将成为‘永恒回路’的细胞。这是宿命，亦是……新生！”
随着他最后一个音节落下，整个地下空间猛地一震！比之前强烈百倍！那来自地心的沉重心跳“咚！！！”一声巨响，如同巨锤狠狠砸在所有人的灵魂深处！
冷冻舱阵列的蓝绿色荧光瞬间变得刺目无比，舱内的Ω-7液体如同沸腾般剧烈翻滚！
连接着冷冻舱内“培养皿”的无数管线骤然亮起刺目的血红色光芒！强大的能量流如同实质的血液，沿着管线疯狂涌向中央的“∞”符号雕塑，再通过隐藏的通道，汇入大地深处！
“嗡————————！！！”
一股强大到令人窒息的电磁脉冲风暴，以议会大厦为中心，猛然爆发！瞬间席卷了整个伦敦！
通道内所有灯光疯狂闪烁、爆裂！汤姆被无形的巨力狠狠撞在冰冷的合金墙壁上，五脏六腑仿佛移位！耳中只剩下尖锐的、撕裂一切的电子尖啸！
大脑如同被重锤反复敲击，视野瞬间被刺眼的白光吞没！
在意识被彻底撕裂前的最后一瞬，汤姆看到惠特克那液态金属的躯壳，在狂暴的能量风暴中心巍然不动，幽蓝的电子眼中旋转着冰冷的、仿佛洞悉一切的漩涡。
他看到了冷冻舱里布兰登和其他“培养皿”空洞的眼睛，在刺目的红光中似乎……极其短暂地、痛苦地眨动了一下。
永恒回路的倒计时，归零了。
本章设定注释
神经信号谐波 (Neural Signal harmonics)
生物电信号的频率特征，可用于身份识别或系统控制。
“鼹鼠”神经干扰器 (mole Neural disruptor)
本尼开发的设备，能模拟或干扰特定神经频率，用于瘫痪安保系统。
培养皿 (culture dish)
喻指被用作生物容器或意识载体的活人，维持其生命只为提取意识或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