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星月无光。
落鹰涧大营内，火把通明却寂静无声。
六千将士已准备就绪，甲胄摩擦的细微声响在夜色中格外清晰。
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凝重，眼中却燃烧着决绝——这是背水一战，要么踏平黑石山，要么埋骨于此。
中军大帐前，林微披着一件深青色大氅，脸色在火把映照下依旧苍白，但腰杆挺得笔直。
他面前站着即将分头行动的三路将领。
“赵干。”
林微看向这位一路追随自己的年轻将领。
“末将在！”赵干抱拳，甲胄铿锵。
“你带两千人，配二十架神机弩，五十名锦衣卫弓弩手。
丑时三刻发起佯攻，声势要大，攻势要猛，要让蛮族以为我们全力进攻正面。”
林微一字一句嘱咐，
“但记住，只攻不破。一旦敌军主力被吸引，立即后撤至第二道壕沟，依托地形固守，牵制他们。”
“末将明白！”
赵干沉声应道，“定不让一个蛮兵分身他顾。”
林微点头，转向柳如烟和南宫玉：“柳姑娘，南宫兄。”
两人上前一步。
“潜入小队共五十三人，柳姑娘为统领，南宫兄副之，阿雅娜姑娘随行指路。”
林微从怀中取出三枚铜钱，递给柳如烟，
“这是我用仅存法力加持过的‘护身钱’，你们三人贴身收好。若遇邪祟侵袭，或可抵挡一二。”
柳如烟郑重接过，入手温润，竟有些烫手。
“你们的任务是找到并破坏东山坡的魂晶矿脉。”
林微继续道，
“阿雅娜姑娘会带路，锦衣卫的五十名好手负责护卫和爆破。
我已让火器手准备了特制的‘破邪火药’，内含朱砂、雄黄等物，对魂晶应有克制之效。”
南宫玉皱眉：“国师，如何判断矿脉已毁？”
“魂晶被毁时，会有大量冤魂逸散。”
林微看向北方夜空那道越来越清晰的黑色光柱，
“届时，黑石山上空必现异象。那便是信号。”
他顿了顿，语气更加凝重：
“但你们要快。魂晶矿脉是噬魂教的根基，一旦有失，那面具修士必会察觉。
届时他可能狗急跳墙，提前启动仪式。”
“明白。”
柳如烟点头，“我们会速战速决。”
最后，林微看向徐锐、拓跋雄和萧北辰：
“徐将军，拓跋校尉，萧指挥使。”
三人同时躬身。
“主力三千人，由徐将军统帅，拓跋校尉为先锋，萧指挥使率锦衣卫刀盾精锐居中策应。”
林微的手指在地图上一划，
“你们从西侧山坳迂回，待魂晶被毁、敌军大乱时，直插西坡祭坛。这一路……”
他深吸一口气：
“凶险万分。你们要面对的不只是蛮兵，还有黑袍教徒、被控野兽，以及可能已经半开启的异界通道。”
拓跋雄咧嘴一笑，眼中却是冰冷的战意：
“国师放心，老子这把刀，正渴着饮血呢！”
萧北辰则平静道：“锦衣卫誓死护卫国师，护卫中原。”
徐锐抱拳，声音沉稳：“末将领命。定不负国师所托。”
分派完毕，林微环视众人，缓缓道：“诸位，此战不仅关乎边关存亡，更关乎这方世界的气运。噬魂教要打开的那扇‘门’，一旦开启，生灵涂炭，万物凋零。我们退无可退。”
他抬起右手，掌心向上，天衍罗盘虚影一闪而逝：“今夜，我将以残存之力，为诸位引动此地气运加持。虽不能保诸位刀枪不入，但或许……能多一线生机。”
话音落下，他闭上双眼。手中虽无罗盘实体，但虚空之中，一股无形的波动以他为中心荡漾开来。那波动温柔而浩大，如同春风拂过原野，又如母亲抚摸婴孩。
在场所有人都感到心头一暖，连日征战的疲惫似乎减轻了几分，手中的兵器也仿佛轻了些许。
这是林微以自身神识为引，调动刚刚领悟的气运之力。虽然微弱，却是他能做的全部了。
“出发。”他睁开眼，轻声道。
三路兵马，如同三支离弦之箭，射向黑暗中的黑石山。
丑时初刻，东山坡。
柳如烟、南宫玉、阿雅娜带着五十名锦衣卫好手，如同幽灵般穿梭在乱石与枯木之间。
所有人都穿着夜行衣，脸上涂着黑灰，行动时几乎没有声响。
阿雅娜走在队伍中间，眼睛紧闭，全凭感知带路。
她的手心已经开始发麻，那种细针扎刺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停。”她忽然低声说。
所有人立即伏低身形。
前方二十步外，是一片看似普通的山坡，乱石堆积，杂草丛生。
但在阿雅娜的感知里，那里散发着浓郁的、令人作呕的寒意。
“就是这里。”
她睁开眼，琥珀色的瞳孔在夜色中微微发亮，
“地下……有很多。它们在哭。”
柳如烟打了个手势，两名锦衣卫悄无声息地摸上前，用特制的探针插入地面。
探针尾端有细小的铃铛，若探测到异常，便会发出只有靠近才能听到的微响。
“叮……叮叮……”
铃铛响了，而且越来越急。
“确认。”
一名锦衣卫回身，压低声音，
“地下三尺开始，有大量晶石状物体，分布范围……至少三十丈方圆。”
南宫玉皱眉：“这么大范围，需要多少火药？”
“用不了多少。”
柳如烟从背囊中取出一个油布包，
“国师说了，魂晶结构脆弱，只需在关键节点爆破，引发连锁反应即可。”
她展开布包，里面是十几根特制的金属管，每根只有手指粗细，
“这是‘破邪雷管’，内填朱砂火药，外刻破邪符文。
我们只需找到矿脉的‘气眼’——能量最集中的地方。”
阿雅娜再次闭眼。
这一次，她集中全部精神，感知着地下那股寒意的流动。
就像河流有主河道，矿脉也有能量汇聚的节点，
“那里。”
她忽然指向左前方一块不起眼的黑色巨石，
“那石头下面……寒意最重，像……像心脏在跳。”
柳如烟和南宫玉对视一眼，同时点头。
几名锦衣卫迅速上前，在那巨石周围布置雷管。
他们动作熟练，显然是受过特殊训练。
不到一盏茶时间，十二根雷管已埋设完毕，引线汇集成一股，延伸到三十步外的掩体后。
“所有人后撤。”柳如烟下令。
众人迅速退到安全距离，伏在岩石后。
柳如烟亲自点燃引线，火花在夜色中滋滋作响，迅速向巨石方向蔓延。
阿雅娜紧张地抓住衣角。
她不仅担心爆破效果，更担心爆炸会惊动山上的黑袍人，会打草惊蛇，会让姐姐陷入更危险的境地。
引线燃尽。
轰——！！！
不是一声巨响，而是十几声几乎同时响起的闷响。
声音不大，却异常沉闷，仿佛来自大地深处。
紧接着，那块黑色巨石剧烈颤抖起来，表面浮现出蛛网般的裂纹。
裂纹中，透出幽绿色的光。
“退！再退！”南宫玉厉喝。
众人慌忙向后疾退。刚退出十余步，巨石轰然炸裂！
不是被火药炸开，而是从内部爆发的——无数幽绿色光点从碎石中喷射而出，在空中汇聚成一片惨绿的光雾。
光雾中，隐约可见无数扭曲的人脸，张大的嘴巴，伸出的手臂。
它们没有声音，却散发着令人窒息的绝望与痛苦。
那是被囚禁在魂晶中的魂魄，终于得以解脱。
阿雅娜看着那片光雾，泪水无声滑落。
她能感受到那些魂魄的哀伤，也能感受到大地的痛苦在减轻——虽然只是一点点。
“成功了。”柳如烟长舒一口气。
但她的笑容很快僵在脸上。
因为黑石山顶，那道黑色光柱骤然暴涨！
光柱从原先的三丈粗细，瞬间膨胀到十丈有余，直冲天际，将半边夜空染成诡异的紫黑色。
光柱周围的血色雾气疯狂翻腾，凝聚成一张巨大而扭曲的脸孔，仿佛在无声咆哮。
更可怕的是，整座黑石山开始震动。
不是爆炸引发的震动，而是更深层的、仿佛山体本身在苏醒的震颤。
“不对……”
阿雅娜脸色煞白，“山……山怒了。那些魂晶……不只是魂晶……它们还是……还是封印……”
话音未落，东山坡的地面突然裂开无数缝隙。
裂缝中，涌出浓稠如墨的黑气，黑气中隐约可见白骨嶙峋的手臂，正挣扎着要爬出来。
“是埋骨地！”
一名年长的锦衣卫惊呼，
“这里曾是古战场！噬魂教把魂晶埋在万人坑上了！”
与此同时，黑石山西坡。
徐锐率领的主力已经悄无声息地摸到山脚。
他们藏在一条干涸的河床里，距离蛮族第三道防线只有两百步。
拓跋雄趴在一块巨石后，眯眼观察着前方的营寨。
营寨里火把通明，蛮兵巡逻的密度比预想中还要大。
而且……他注意到，有些士兵的动作不太自然，眼神呆滞，像是被控制了心神。
“徐将军，情况不对。”
他低声道，“这些蛮兵……”
话没说完，东山坡方向传来闷响，紧接着黑色光柱暴涨，山体震动！
营寨里的蛮兵顿时骚动起来。
号角声凄厉响起，无数士兵从帐篷中涌出，却不是迎战，而是……跪地祈祷？
他们朝着山顶光柱的方向，匍匐在地，口中念念有词。
“他们在献祭自己！”萧北辰脸色骤变。
只见那些跪地的蛮兵，身上开始飘出淡淡的灰气。
灰气汇聚成流，如同百川归海，涌向山顶光柱。
每飘出一缕灰气，那个士兵就衰老一分，几个呼吸间，就有数十人化作干尸，扑倒在地。
“疯子！”
拓跋雄倒吸一口凉气。
更恐怖的是，地面开始隆起。
一具具白骨破土而出，它们眼眶中燃烧着幽绿鬼火，手中握着锈蚀的兵器，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加入蛮兵队列。
短短片刻，蛮族防线的兵力竟增加了一倍有余——虽然一半是骷髅！
“计划有变！”
徐锐当机立断，“不能等信号了！现在冲锋，趁他们还没完全成型！”
“冲锋！”
拓跋雄一跃而起，战刀高举，“弟兄们，随我杀——！”
三千将士从河床中暴起，如同决堤洪水，冲向敌营。
正面防线。
赵干已经按计划发起了佯攻。
两千将士在二十架神机弩的掩护下，如潮水般冲击蛮族第一道防线。
箭矢如雨，喊杀震天，一切都按计划进行。
但很快，赵干察觉到了异常。
蛮族的抵抗……太弱了。
第一道防线的守军只有稀稀拉拉几百人，而且战意低下，几乎是一触即溃。
这不像是一支严阵以待的军队，倒像是……诱饵？
“停止前进！”
赵干急令，“有诈！”
话音未落，两侧山坡突然亮起无数火把。
埋伏！
蛮族根本没把主力放在正面防线，而是设下了口袋阵！
更要命的是，那些从两侧冲下来的蛮兵，眼睛都是血红色的，口中流着涎水，动作疯狂而不畏死——他们也被控制了。
“结圆阵！防御！”赵干嘶声力竭。
但已经晚了。
两侧伏兵如钳子般合拢，将两千将士死死围在中央。
神机弩的射击频率再快，也挡不住潮水般涌来的疯狂敌人。
战局瞬间逆转。
黑石山顶，祭坛。
面具修士站在祭坛中央，仰望着暴涨的黑色光柱，白色木制面具下发出低沉的冷笑。
“发现了魂晶矿脉？很好……很好。”
他喃喃自语，
“那些蠢货以为破坏了魂晶就能削弱我？
却不知道，魂晶的真正作用，从来不是供能——”
他缓缓举起枯木手杖。
虽然杖头晶体已碎，但杖身依旧完好。
此刻，杖身上浮现出密密麻麻的符文，那些符文正疯狂吸收着从东山坡涌来的幽绿色光雾——那是刚刚被解放的冤魂。
“魂晶是容器，也是封印。”
面具修士的声音里透着压抑的狂热，
“封印着这片古战场上，数千年来积累的怨气与煞气。
现在封印破了，这些力量……都将为我所用！”
他转身，看向祭坛中央石柱上绑着的少女——阿依莎，阿雅娜的姐姐。
少女已经苏醒，琥珀色的眼睛死死盯着他，眼中没有恐惧，只有刻骨的仇恨。
“别急，小姑娘。”
面具修士走到她面前，枯瘦的手指划过她的脸颊，
“很快，你的血就会流尽，你的魂就会成为钥匙，打开那扇关闭了三千年的门。”
他抬头望向夜空。
月亮已经升到中天，那是一轮满月，却泛着不祥的血红色。
“月圆了……”
他低声说，声音里是压抑不住的兴奋，
“时辰到了。”
祭坛四周，十二根石柱同时亮起血光。
每根柱子上绑着的人开始惨叫——他们的生命力正被强行抽取，化作血色丝线，汇向祭坛中央。
阿依莎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叫出声。
她感觉到血液在沸腾，感觉到灵魂在被撕扯，但她死死盯着面具修士，用尽最后力气，一字一句地说：
“我妹妹……会来救我的……她会……杀了你……”
面具修士笑了：
“那就让她来。
我会当着你的面，把她的血也放干，让你们姐妹团聚。”
他举起手杖，杖尖对准阿依莎的心脏。
仪式，开始了。
落鹰涧大营。
林微站在了望台上，脸色前所未有的凝重。
他看到了东山升起的幽绿光雾，看到了暴涨的黑色光柱，看到了血月当空，看到了……气运的剧烈紊乱。
天衍罗盘在怀中疯狂震颤，裂纹中金光流转，却透着一股焦急与警示。
“失算了……”
林微喃喃道，
“魂晶不是力量源泉，而是封印……破坏封印，反而释放了更恐怖的东西……”
他猛地转身，对侍立在旁的云疏影和林安道：
“传令，营中所有还能战的人，全部集结！”
“公子，您的身体……”云疏影急道。
“顾不上了。”
林微望向黑石山方向，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我必须亲自去。只有我能……也只有我该去结束这一切。”
他深吸一口气，从怀中取出天衍罗盘。盘面上，裂纹深处的金光越来越亮。
“这一次，”
他低声自语，
“要么修复此界裂痕，要么……身死道消。”
夜空，血月如眸，冷冷俯视着这片即将沦为战场的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