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城陷落的噩耗,如同裹挟着冰碴的北风,迅速席卷了整个北疆,也狠狠撞入了正率军疾行的镇东将军徐锐耳中。
当快马斥候带着浑身冰霜与血污,将城门洞开、李啸将军下落不明、守军近乎全军覆没的消息带到中军时,徐锐那粗犷的脸上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他猛地勒住战马,高大的身躯在鞍桥上晃了晃,仿佛被无形的重锤击中。
“李啸……朔风城……”
他喃喃低语,声音嘶哑,握着马缰的手因为过度用力而指节发白。
他与李啸虽分属不同派系,但同为戍边大将,深知彼此不易,更有几分惺惺相惜。
如今雄关陷落,老友生死未卜,数万边军儿郎血染疆场,巨大的悲痛与愤怒几乎将他淹没。
“将军!”副将担忧地唤道。
徐锐猛地抬起头,眼中布满了血丝,一股暴戾的杀气弥漫开来:
“蛮族!此仇不共戴天!传令全军,加速前进!本将要踏平蛮族大营,用蛮酋的头颅祭奠朔风城的英魂!”
“将军不可!”
副将急忙劝阻,“我军长途跋涉,人困马乏,蛮族新胜,士气正旺,且其邪法诡异,此时贸然决战,恐非良策啊!
当务之急,是尽快与国师他们汇合,稳住阵脚,再从长计议!”
徐锐胸膛剧烈起伏,喘着粗气,他并非不知兵事的莽夫,自然明白副将所言在理。
只是那冲天的怒火与袍泽罹难的悲痛,让他几乎失去了理智。
他死死攥着马鞭,目光如同择人而噬的猛虎,扫过周围噤若寒蝉的将领,最终,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派出所有斥候,寻找国师下落!大军……在前方‘落鹰涧’谷口扎营,构筑工事,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轻举妄动!”
“遵命!”众将松了口气,连忙领命而去。
徐锐独自骑在马上,望着朔风城方向那隐约可见的冲天烟柱,虎目含泪,最终化作一声沉重无比的叹息。
他知道,北疆的天,真的要变了。
与此同时,在距离落鹰涧约三十里外的一处隐蔽山坳里,林微一行人暂时停下了逃亡的脚步。
这里背风,有废弃的猎人木屋可以勉强抵御风寒。
众人已是筋疲力尽,尤其是林微,在服用了云疏影随身携带的最后一粒保命丹药后,依旧昏迷不醒,气息微弱,仿佛随时都会熄灭的烛火。
云疏影和林安守在他身边,寸步不离,脸上写满了担忧。
赵干安排锦衣卫在四周警戒,拓跋雄、柳如烟和南宫玉则负责清理痕迹,收集柴火和雪水。
夜幕降临,山坳里燃起了小小的篝火,驱散了些许寒意和黑暗,却驱不散弥漫在每个人心头的沉重与阴霾。
朔风城陷落的消息他们已经从溃散的零星逃兵口中得知,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不知过了多久,篝火噼啪作响中,林微的眉头微微蹙起,意识从深沉的黑暗中缓缓上浮。
剧痛、虚弱、冰冷……种种感觉如同潮水般涌回。但他敏锐地察觉到,与之前纯粹的耗尽不同,这一次,他的识海中似乎多了一点什么东西。
是那枚黑色晶石!
它不再仅仅是冰凉,而是散发着一丝极其微弱的、持续的清凉之意,如同涓涓细流,缓慢地滋润着他干涸龟裂的识海。
虽然修复的速度慢得令人发指,但这无疑是一个好的迹象。
这晶石,似乎能自主吸收某种能量,并反馈给他。
是星辰之力吗?还是……别的什么?
他暂时无法深究,艰难地集中起一丝微弱的神识,开始内视自身。
经脉依旧破损严重,气运近乎枯竭,但令他惊讶的是,在他近乎寂灭的丹田深处,似乎有一点极其微小的、与那黑色晶石同源的光粒在缓缓旋转,自行吸纳着空气中稀薄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灵气,虽然杯水车薪,却代表着一种新生的可能。
“这是……晶石反馈留下的种子?”林微心中微动。这或许意味着,他以此界稀薄灵气重新修炼,并非完全不可能,只是前路必然无比艰难漫长。
他将这点发现压下,神识如同最纤细的蛛丝,小心翼翼地向外探出。他不敢探出太远,只覆盖了这小小的山坳。
首先感受到的,是身边云疏影和林安那充满担忧与悲伤的情绪波动,如同阴郁的云雾。接着是赵干沉稳中带着焦灼的气息,拓跋雄压抑的怒火,柳如烟清冷下的凝重,南宫玉看似平静下的算计……
这些个人的情绪与气息,混杂在一起,构成了这个小团体当前低迷的“气场”。
然而,当他的神识尝试着,更加精细地去“触摸”这片山坳本身,触摸那冰冷的岩石,覆盖的白雪,乃至更下方沉寂的大地时,一种更加宏大、更加隐晦的“感觉”涌上心头。
那并非视觉,也非听觉,更像是一种直觉,一种基于天衍宗秘法和对气运敏感而产生的特殊感知。
他“看”到,以他们所在的山坳为中心,无数极其细微、近乎无形的“丝线”向着四面八方延伸。这些“丝线”并非实体,而是代表着气运的流动与连接。
有的丝线,连接着东南方向徐锐大军驻扎的落鹰涧,那边的气运如同一个巨大的、躁动不安的红色火团,代表着数万大军的杀伐之气与因败绩而产生的愤怒、恐慌等复杂情绪。
有的丝线,连接着北方已然陷落的朔风城,那边的气运一片死寂、灰败,充满了血腥、怨念与毁灭,但在那死寂的深处,似乎还有几点极其微弱的、代表着残存抵抗或不甘意志的星火在顽强闪烁。
更多的丝线,则如同蛛网般,连接着北疆广袤的土地,连接着那些在蛮族铁蹄下瑟瑟发抖的村庄、城镇,连接着逃亡的难民,连接着山川、河流……这些气运大多微弱、混乱、充满了恐惧与绝望,如同被惊扰的雀群。
而所有这些丝线,又隐隐受到一种更宏大、更遥远的力量影响——那来自王朝中枢的、代表着秩序与统治的淡金色气运洪流。
只是此刻,这股洪流似乎也因为北疆的剧变而产生了剧烈的波动和衰减。
一张庞大而复杂、动态变化着的“北疆气运之网”,第一次如此清晰(尽管依旧模糊)地呈现在林微的感知中!
他“看”到,蛮族的气运虽然因破城而大涨,但其内部充满了暴虐、混乱的猩红,各部族之间的气运丝线并非完全融合,隐有冲突。
更重要的是,那原本如同污秽墨迹般渗透在蛮族气运中的邪异能量(噬魂教的力量),随着祭坛被毁,正在缓慢褪去,虽然并未完全消失,但其源头似乎被暂时切断了,变成了无根之木,正在被北疆本身那股苍凉、坚韧的“地气”缓缓排斥、消磨。
“果然……祭坛是关键节点。摧毁它,等于暂时拔掉了噬魂教直接干涉北疆气运的钉子。”
林微心中明悟,“但那个面具修士还在,他本人就是一个活动的邪气源,而且,他背后肯定还有更强的存在……”
他的神识继续在这张无形的“网”中巡弋,试图寻找更多有用的信息,尤其是关于那个神秘狼嚎的来源。
然而,那狼嚎所代表的气运似乎极其隐晦,难以捕捉,仿佛融入了这片土地本身。
就在他的神识扫过落鹰涧方向,感受着那躁动庞大的军气时,一个念头再次不可抑制地冒了出来:
“若是……能将这数万大军的杀伐之气,与北疆的地脉之气,乃至王朝的气运……以一种特殊的方式‘编织’起来,形成一张全新的、可控的‘战网’……是否就能抗衡,甚至压制那些邪异的力量?”
这个想法让他心神激荡,但随之而来的便是神识的剧烈刺痛和身体的虚弱警告。
他知道,这绝非现在的他能够做到的。
这需要精妙的推演,需要合适的媒介(或许天衍罗盘可以?),更需要……一支能够理解并执行这种全新战法的军队。
他缓缓收回神识,疲惫地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云疏影和林安惊喜的面容。
“公子,您醒了!”
林微虚弱地点点头,目光却异常明亮。
虽然前路艰难,身体濒临崩溃,但窥见这张“气运之网”,让他找到了一条可能对抗幕后黑手的路径。
他看向赵干,声音虽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赵大人,我们……需要尽快与徐将军汇合。”
他必须抓住徐锐这支大军,这是他现在唯一可能撬动北疆局势的支点。
而那个关于“气运战阵”的构想,也必须开始尝试了,哪怕……先从最小的规模开始。
夜色深沉,山风凛冽。林微不知道的是,就在他窥探气运之网的同时,远在蛮族大营深处,那个戴着白色木制面具的修士,也正对着一个悬浮的水晶球,看着其中倒映出的、属于林微一行人那微弱却异常坚韧的气运光点,发出了冰冷的低笑。
“找到你了……带着星核的异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