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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香在静室内缓缓弥漫,如丝如缕,缠绕着从窗棂缝隙渗入的、带着凉意的晨曦。那气息苦涩中透着一股草木精华独有的甘洌,仿佛将山野间的生机熬煮浓缩于这一碗浓褐的汤汁中。林玄盘膝坐在蒲团上,将百草轩配制的药汤徐徐饮尽。温热的药力落入腹中,旋即化开,如同春水解冻,化作无数道暖流,涓涓滴滴,渗入四肢百骸,滋养着每一寸血肉,每一条经络。尤其是右臂伤处,那新肉生长的麻痒之感,在药力的催化下变得愈发清晰活跃,如同无数细微的生命在皮下雀跃重生。

他心神沉静,引导着体内那淡紫色的星力,小心翼翼地配合着药效的流转。此刻的他,不像个舞刀弄剑的修士,反倒像个心思缜密的工匠,正以星力为刻刀,以药力为灵材,一丝不苟地修补着与黑袍人死战后留下的创伤。窗外,天枢城苏醒的喧嚣如同远方的潮汐,隐隐传来,却被这静室的阵法与他的心墙隔绝了大半。相较于初临此地时那份难以抑制的震撼,此刻的林玄,眼中更多了一份沉淀下来的冷静审视。这座雄城的辉煌与阴影,秩序下的暗流,他已初步触摸到那冰山下的一角。

日头渐高,将近晌午,门外传来沉稳而略显急促的脚步声。是石猛回来了。他推门而入,带进一身风尘与市井的烟火气,那张粗犷的脸上,混合着打探到消息的兴奋与对局势的凝重。

“林兄弟,”他嗓门洪亮,先是抓起桌上的茶壶,也顾不得倒进茶杯,对着壶嘴便灌了几大口凉茶,用力抹了把嘴角,这才说道,“打听清楚了!这次升仙大会的章程,大体和往年差不多,但俺看这水,比往年浑得多,争夺怕是格外激烈!”

林玄起身,为他拉过一张木椅,又拿起一只干净的茶杯,缓缓斟上七分满的热茶,推到石猛面前,动作从容不迫。“石大哥慢慢说,是哪三试?”

石猛坐下,伸出三根胡萝卜般粗壮的手指,一一数道:“第一试,叫做‘测灵根,观星魄’!就在城中心那巨大的星陨广场上举行,据说要借助星髓古塔的力量,直接探查每个人的修炼根基和与星辰的亲和度。这一关是硬骨头,半点做不得假,根基浅的、灵根杂的,第一轮就得刷下来。”

他顿了顿,端起茶杯吹了吹气,继续道:“第二试,最是诡异,名叫‘问心路,炼神魂’!是由妙音阁那帮娘……呃,是妙音阁的高人主导,听说会把参加者送入一件名为‘幻音玲珑塔’的法宝里头。里面幻象丛生,魔音灌耳,专门考验心性坚韧与否,灵觉是否敏锐。往年不少天赋不错、修为也扎实的小家伙,都在这一关栽了跟头,出来时失魂落魄的都有。”

“第三试,就干脆了当了,‘演武台,见真章’!”石猛声音提高了几分,带着武者特有的亢奋,“由神兵门那帮好战分子主持,抽签捉对厮杀,真刀真枪地干!检验的就是实战能力。听说今年规则还放宽了,允许使用不超过自身境界的法器和符箓,嘿嘿,到时候场面肯定好看!”

林玄默默听着,心中如镜,已将这三大关隘的要点一一映照清晰。第一试是根基,他身负神秘的紫微星痕,虽不知在这方世界具体对应何种品级的灵根,但想来绝不至于在此关落败。第二试凶险在于未知,幻境迷心,需得谨守本心,明辨真伪,这对心志是极大的考验。第三试则是实打实的战力比拼,他伤势未愈,尤其是右臂无法全力施展,届时需得审时度势,运用战术,或许还需倚仗符箓等手段弥补。

“还有,”石猛往前凑了凑,脸上横肉绷紧,声音压得更低,带着几分警惕,“俺在几个散修聚集的茶楼酒肆里听到风声,这次大会,除了明面上的三大宗门,暗地里似乎还有一些其他来历不明的人在悄悄物色什么,眼神贼溜溜的,不像是正经来收徒的。而且,关于青阳宗的谣言,在底下传得更邪乎了,什么修炼邪功遭了天谴都是轻的,甚至有人胡诌,说青阳宗底下压着什么上古秘宝,这才招来了灭门之祸……”

林玄目光骤然一凝,如同寒星。幕后黑手果然能量不小,不仅颠倒黑白,还要将这“怀璧其罪”的标签死死焊在青阳宗和他这等可能的“余孽”身上。如此一来,自己一旦在大会上稍有显露,便可能引来更多不怀好意的窥探。无形的压力,似乎又沉重了几分。

“知道了,石大哥辛苦了。”林玄的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太多波澜,“这几日,我们便静心准备。还需劳烦石大哥,再多留意各方风吹草动,特别是与星象、古塔相关的任何传闻,无论听起来多荒诞。”

“包在俺身上!”石猛一拍胸脯,震得木桌微颤,“这城里三教九流的地方,俺熟!对了,沐仙子她……”他目光转向那扇始终紧闭的房门。

林玄也看了一眼,摇了摇头:“沐姑娘自有她的道理,我们不必打扰。”

午后,林玄再次独自走出云来居。他需要去购置一些绘制基础符箓的材料,同时也想更深入地行走于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真切地感受它的脉搏与呼吸。他依旧避开了那条摩肩接踵、繁华似锦的主街,转而深入那些纵横交错、如同城市毛细血管般的巷陌。天枢城的这些小巷,看似杂乱无章,实则自有其内在的脉络与生态。有些巷子因历史积淀,形成了专卖某类物品的市集,如“符纸巷”、“灵矿街”、“灵兽坊”;有些则聚居着特定的行当或群体,如“匠人里”、“散修集”,各有各的氛围与规矩。

在一条名为“墨韵巷”的僻静小巷最深处,青苔爬满了斑驳的墙根,林玄找到了一家极其不起眼的符材小店。店面狭小逼仄,光线昏暗,空气中混杂着陈年朱砂、各种兽血以及优质符纸特有的草木清香。店主是个身材干瘦、面色蜡黄的中年人,始终埋首于柜台后,擦拭着一块块品相不同的灵石,对顾客的到来显得有些漠不关心,只在林玄主动询问时,才用沙哑而简短的词语回答价格与特性,眼神浑浊,仿佛对世间一切皆提不起兴趣。

林玄耐心地挑选了几样品质中上、价格公道的符纸和一方上等朱砂。付钱时,他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柜台角落,那里随意丢着一块巴掌大小、蒙着厚厚灰尘的黑色石板。石板表面粗糙,刻着一些模糊不清、扭曲怪异的图案,乍看像是顽童的信手涂鸦,或是年代久远已然风化磨损的痕迹。然而,就在目光触及的刹那,他识海深处的紫微星痕竟是微微一颤,一股极其微弱、却带着难以言喻的古老与苍茫意蕴,从那石板中透出,与他感应到的星髓古塔气息,有着某种奇异的、遥远的共鸣。

心念电转间,林玄面上却不动声色,伸手指向那石板,语气平淡如常:“老板,此物是何用途?也是符材?”

店主头也没抬,沙哑回道:“墙角捡的破烂,压柜子腿的。客官若看得上,给十个铜钱拿走。”

林玄没有犹豫,从钱袋中数出十个铜钱,轻轻放在柜台上,然后将那块沉甸甸的黑石板拿起,拂去表面浮尘,收入怀中。他不知此物具体有何用处,但那丝源自紫微星痕的悸动告诉他,这十个铜钱的花费,或许远非其价值所能衡量。这便是一种超脱凡俗的眼力,一种于尘埃中识得明珠的机缘。

离开那家昏暗的符材店,巷外的阳光显得有些刺眼。漫步回返,再次路过那家名为“漱石斋”的旧书铺时,林玄下意识地放缓了脚步,目光投向店铺门口。那位须发皆白、身着洗旧道袍的卦师,依旧如昨日般,坐在那张小马扎上,背靠着斑驳的墙壁,眯着眼睛,仿佛在打盹,又仿佛在神游天外。他那面写着“星卜问路”的小幡,在微风中轻轻晃动,摊位前依旧门可罗雀,与这巷子的幽静融为一体。

然而,就在林玄的目光即将收回的瞬间,那一直如同泥塑木雕般的老者,竟毫无征兆地、缓缓睁开了双眼。那是一双与他苍老面容极不相称的眼眸,清澈得如同山涧最深处的寒潭,眼底深处却仿佛蕴藏着星河流转、岁月变迁的无尽沧桑,没有丝毫寻常老人的浑浊。他的目光平淡无奇地扫过,恰好与林玄投来的视线在空中相遇。

没有言语,没有点头示意,甚至连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都无从察觉。仅仅是刹那的交汇,老者便又缓缓阖上了眼帘,恢复成了那副与世无争、昏昏欲睡的模样。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阳光晃眼产生的错觉。

但林玄的心跳,却在那一刹那,不由自主地漏了一拍。那看似平淡的一眼,却让他生出一种奇异的感觉,仿佛自己所有的秘密,从青阳宗的变故到体内的紫微星痕,在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眸前,都如同透明的水晶,被一览无余。

是错觉吗?还是遇到了真正深不可测的隐士?

林玄不敢妄下断言。他加快了脚步,离开了漱石斋的范围。这天枢城,果然是藏龙卧虎之地。那个看似潦倒落魄的卦师,绝非等闲之辈。所幸,他从那一眼中,并未感受到任何恶意,只有一种近乎天道般的、俯瞰众生的淡然。

回到云来居时,石猛还未归来。然而,沐雪那扇通常紧闭的房门,今日却罕见地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一股若有若无、如同雪后初霁、空山新雨般的清冷气息,从门内悄然弥漫出来。

林玄在门前驻足,犹豫了片刻,还是抬手轻轻叩响了门扉,低声道:“沐姑娘?”

门内静默了数息,方才传来沐雪那特有的、不带丝毫烟火气的声音:“进。”

林玄推门而入。房间内陈设简单,沐雪正临窗而立,一袭白衣胜雪,窗外是渐渐被暮色笼罩的城市轮廓,以及那座无论白日黑夜都散发着磅礴气息的星髓古塔。她转过身,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枚令牌。那令牌材质特异,非金非玉,触手温润,正面雕刻着简易却蕴含道韵的星纹,那星纹的流转方式,竟与窗外古塔辉光的韵律隐隐契合。

“此物予你。”沐雪将令牌递到林玄面前,语气一如既往的平淡,“升仙大会第二试‘问心路’,持此物傍身,可护持灵台一缕清明,不为外魔幻音所侵。”

林玄心中一震,双手接过令牌。令牌入手微沉,那股温凉之意顺着手臂缓缓上行,竟让他因思虑过度而有些纷杂的心绪为之一清。“多谢沐姑娘。”他诚挚道谢。这面令牌,无异于雪中送炭,大大增加了他在那诡异第二试中的把握。

沐雪的目光淡然掠过他,似乎在他怀中那新得的黑石板上停留了微不足道的一瞬,随即移开,望着窗外愈发璀璨的城光星火,淡淡道:“市井之间,亦藏机缘。谨慎固是根本,然过于畏首畏尾,亦非道途。十日后,放手施为即可。”

言毕,她便不再多言,重新将注意力投向窗外那片浩瀚的星城夜景。

林玄知道这是送客之意,当下躬身行了一礼,小心地退出房间,轻轻带上了房门。手握这枚温润的星纹令牌,怀揣着那块来历神秘的黑石板,他感到肩头那无形的压力似乎被分担了一些,前路虽仍迷雾重重,凶险未知,但至少,他并非全然孤身一人在黑暗中独行。

夜色彻底笼罩了天枢城,万千莹石灯火与苍穹星斗争辉,将这座巨城点缀得如同坠落凡间的星河。林玄回到自己房中,掩上房门,点燃桌角的灯烛,柔和的光晕驱散了一室昏暗。他铺开新购的符纸,研好朱砂,屏息凝神,开始绘制最基础的“聚灵符”与“金刚符”。笔尖饱蘸殷红的砂墨,体内淡紫色的星力随之缓缓涌动,灌注于笔锋之上。落笔,勾勒,每一道符文轨迹的落下,都需心神高度凝聚,与天地灵气产生微妙的共鸣。

这不仅仅是为了制备一些防身或辅助的手段,更是一种沉静心神的修炼,一种在纷繁复杂的局势中,让意志变得如磐石般坚定的过程。十日之期,如同悬在头顶的渐近铡刀,他必须抓住每一刻光阴,让自己从内到外,都变得更加强大,更加沉稳。

窗外的城市依旧喧嚣不止,夜生活方才拉开序幕。而这一方小小的静室之内,唯有笔尖划过符纸的细微沙沙声,与少年平稳而悠长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曲宁静而充满力量的乐章。风暴来临前的宁静,往往最为珍贵,也最需珍惜。林玄深知,他必须在这片短暂的宁静之中,积蓄起足够撕裂迷雾、迎接那决定命运之惊雷的磅礴力量。

(第十五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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