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丰冶金的新闻发布会,定在市府大礼堂。
场面宏大,盛况空前。
来自全国各地的媒体记者,将数百个座位挤得满满当当,连过道上都站满了人。
闪光灯像是永不停歇的星海,此起彼伏。
所有镜头,都对准了主席台正中央的那个年轻人。
林天浩。
天耀资本的掌舵者,汉丰奇迹的缔造者。
他今天穿着一身合体的定制西装,没有打领带,衬衫领口随意地解开两颗扣子,显得从容不迫。
面对着无数镜头和灼热的探询,他始终保持着一种淡然的姿态,仿佛这一切,本就该如此。
发布会流程走得很快。
前面的官方致辞,数据报告,都只是开胃菜。
所有人都清楚,真正的主菜,是记者提问环节。
是林天浩的个人秀。
台下,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
梁璐穿着一身素色的长裙,戴着一副宽大的墨镜,遮住了大半张脸。
她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在这样的场合了。
自从梁家倒台,她就从云端跌落泥潭,昔日众星捧月的朋友,如今避之不及。
她今天会来,是因为一丝绝处逢生的希望。
前几天,有过去梁家的旧部,悄悄给她递了话。
说她父亲在里面,可能会因为汉丰改制的“首功”而获得宽大处理。
首功?
梁璐起初不信,直到那人将当年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原来,现在这个让林天浩封神的方案,核心思路,竟然出自她父亲之手!
是她父亲当年高瞻远瞩,力排众议,规划了汉丰的未来!
只是因为时运不济,被小人构陷,才壮志未酬。
这个消息,对处于无尽黑暗中的梁璐而言,不啻于天光乍现。
她父亲不是罪人!
他是被埋没的英雄!
林天浩,他只是一个窃取了父亲智慧的执行者!
所以她来了。
她要亲眼见证,亲耳听到,林天aho如何评价这份功劳。
她甚至幻想,在某个时刻,林天浩会迫于压力,或者良心发现,公开承认她父亲的贡献。
只要有这么一句话。
一切,就都还有翻盘的可能。
她的骄傲,她的尊严,她失去的一切,就都能重新找回来。
“梁璐,你还敢来?”
一个尖锐的女声在她身旁响起。
是过去的一个“闺蜜”,现在挽着一个油腻的富商,满脸鄙夷地看着她。
“你爸都进去了,你还有脸出门?”
梁璐身体一僵,墨镜下的手指微微收紧。
“滚。”
她的回应只有一个字。
那女人嗤笑一声,挽着富商的手臂,扭着腰走开了,临走前还轻蔑地丢下一句。
“等着看好戏吧,看你那个前夫,是怎么把你家的脸,最后一点都给撕下来的。”
梁璐的身体在发抖。
是气的,也是怕的。
但她还是强撑着,坐得笔直。
她不信。
她不信林天aho会那么绝情。
毕竟,她父亲的功劳,是实打实的!白纸黑字,有据可查!
终于,到了记者提问环节。
一只手林立。
一个被点到的财经记者站了起来,问题直指核心。
“林总,您好。外界都称汉丰重生是一个商业奇迹,而您是缔造奇迹的人。但我们同时也听到一些传闻,说这个改制方案的蓝图,其实最早是由汉丰冶金的前任领导,也就是梁群峰先生提出的。请问您对此有何评论?您个人认为,梁群峰先生在这场改革中,应该扮演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来了!
就是这个问题!
梁璐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死死地盯着台上的林天浩,连呼吸都忘了。
整个会场,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高度集中。
这是一个极其敏感,也极其尖锐的问题。
它不仅关系到商业功绩的归属,更触及了汉东市一桩刚刚尘埃落定的贪腐大案。
林天浩会怎么回答?
是全盘否定?还是部分承认?
只见林天浩拿起话筒,动作不疾不徐。
他甚至还对着那位记者,露出了一个赞许的笑容。
“很好的问题。”
“很尖锐,也很直接。”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最后,仿佛不经意般,落在了梁璐所在的那个角落。
隔着很远,隔着墨镜,梁璐却感觉自己被那道目光刺穿了。
“关于梁群峰先生……”
林天aho拖长了音调。
“我个人认为,他确实是汉丰改制成功不可或缺的一环。”
轰!
梁璐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说什么?
他承认了!
他真的承认了!
巨大的狂喜瞬间淹没了她,她几乎要控制不住地站起来欢呼!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父亲的功劳,是抹杀不掉的!
林天浩,算你还有点良心!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高兴超过三秒。
林天浩接下来的话,就将她从天堂,一脚踹进了十八层地狱。
“梁群峰先生的‘功劳’,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
林天浩伸出了一根手指。
“第一,他用十几年的时间,成功地把一个原本还算优质的国有资产,变成了一个负债百亿、濒临破产的烂摊子。这为我们天耀资本的低价收购,创造了绝佳的条件。”
他语气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台下一片哗然。
记者们都疯了,闪光灯以前所未有的频率疯狂闪烁。
这是什么神仙回答?
这是在夸人吗?这分明是在鞭尸!
梁璐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了一半。
她感觉自己好像听错了。
林天浩伸出了第二根手指。
“第二,他非常有‘远见’地,将汉丰冶金最有价值的地块,也就是老厂区,变成了一块无人敢碰的毒地。土壤和地下水重金属严重超标,治理成本高达十数亿。这成功吓退了所有潜在的竞争对手,让我们天耀资本,能够以一个不可思议的低价,拿下整个项目。”
毒地?
重金属污染?
十数亿的治理成本?
这些词,像是一把把重锤,狠狠砸在梁璐的头顶。
她完全懵了。
什么意思?什么污染?她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林天浩的目光,再次若有若无地飘向她。
然后,他伸出了第三根手指。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他用自己的倒台,为汉丰冶金的彻底市场化改革,清理了最后,也是最大的一个障碍。”
“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说,我确实应该感谢他。”
“没有他打下的这个‘好基础’,就没有今天汉丰冶金的重生,更没有天耀资本的成功。”
林天浩说完,放下了话筒。
他靠在椅背上,环视全场,脸上依然挂着那副淡然的微笑。
整个大礼堂,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记者都张着嘴,忘了自己该问什么。
杀人诛心!
这他妈才是真正的杀人诛心!
他把梁群峰的每一条罪状,都包装成了“功劳”。
他把梁群fen的所谓“蓝图”,彻底定义成了一个笑话。
你不是想邀功吗?
好,我给你功劳。
你的功劳,就是把自己变成垃圾,让我能用最低的成本,把你连同你制造的垃圾,一起收购了!
你的功劳,就是用你的牢狱之灾,为我的成功铺平了道路!
这已经不是打脸了。
这是把梁群fen的棺材板掀开,把他的尸骨拖出来,绑在历史的耻辱柱上,再浇上一层沥青!
“不……”
“不是的……”
梁璐终于从极致的震惊中反应过来,她猛地站起身,摘掉了墨镜,一张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暴露在空气中。
“你胡说!你血口喷人!”
她尖叫起来。
“我父亲的方案,是为了救活汉丰!是为了几万职工!不是你说的这样!”
她的声音凄厉而绝望,瞬间吸引了全场的注意。
所有的镜头,唰的一下,全部对准了她。
林天浩看着她,一点意外都没有。
他似乎就在等她站起来。
他再次拿起了话筒,这一次,没有看任何人,只看着梁璐。
“梁小姐,你好像对我说的第二点,有什么误解?”
他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会场。
“关于汉丰原厂区的污染问题,这里有一份文件,是省环保厅出具的检测报告的复印件,各位记者朋友可以传阅一下。”
他示意了一下身旁的助理。
助理立刻将一沓厚厚的文件分发给前排的记者。
“原始数据,未经任何修改。上面清楚地写着,那片土地的镉、铅、汞等重金属含量,超标了多少倍。以及,预计的修复成本,是十二个亿。”
“我用十二亿,给你父亲的‘远见’买单。你猜猜,这笔钱,是用来给他铺一条通往天堂的路,还是地狱的路?”
十二亿!
梁璐的身体剧烈地晃动了一下,几乎站立不稳。
她死死地盯着林天浩,像是看着一个魔鬼。
“不……不可能……我爸爸不知道……他一定不知道!”
她的声音开始颤抖,那是信仰在崩塌的声音。
“他不知道?”
林天浩轻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极致的嘲讽。
“梁小姐,你和你父亲一样,总喜欢活在自己编织的幻想里。”
“你以为的骄傲,不过是建立在谎言和罪恶之上的空中楼阁。”
“你引以为傲的姓氏,现在只代表着贪婪、愚蠢,和需要被清理的污染源。”
“你……”
林天浩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把淬毒的刀,精准地捅进她最脆弱的地方。
“你什么都不知道。”
“你只是一个被宠坏的、无知的、可悲的寄生虫。享受着用别人的血汗和健康换来的所谓优渥生活,还天真地以为那是你家族的荣耀。”
“现在,梦醒了。”
林天浩说完,便不再看她。
仿佛她只是一粒无足轻重的尘埃。
梁璐站在原地,浑身冰凉。
周围无数的闪光灯对着她疯狂闪烁,像是一只只窥探的眼睛。
记者们的提问声,周围人的议论声,嗡嗡作响,却又仿佛离她很远。
她的世界里,只剩下林天浩最后那几句话,在反复回荡。
贪婪。
愚蠢。
污染源。
寄生虫。
她张了张嘴,喉咙里像是被塞满了沙子,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世界在旋转,然后轰然倒塌。
她曾经拥有的一切,骄傲,姓氏,未来,都在这一刻,被彻底碾碎,化为齑粉。
闪光灯疯狂地亮着,对准了她那张失去所有神采的脸。
她就那么站着,像一尊被抽走了灵魂的雕像,在万众瞩目之下,迎来了自己的公开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