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自己在黄金裔驻地的房间,喧嚣与温暖都被隔绝在外。
卡里俄斯在桌前坐下,目光落在那个厚实的笔记本上。
油布包裹被小心地解开,露出了那刻夏略显潦草的字迹。
他深吸一口气,翻开了第一页。
开头并非艰深的学术论述,而是一段留给他的话,笔迹比后面正文要新一些:
「卡里俄斯,当你读到这些时,我大概已经不在了。不必悲伤,逐火之路总有牺牲,能走到这一步,见证并参与其中,我已无憾。你是我教过最特殊的学生,你的过去是谜,未来亦是。但我知道,你心中对知识、对真相的渴求是真实的。这本笔记,记录了我晚年的一些思考和未完成的推论,或许能对你有些许帮助。前路艰难,保持思考,保持你的‘本心’,无论那是什么。——阿那克萨戈拉斯 留」
卡里俄斯的手指在这段文字上停留了很久。
他能想象出那刻夏写下这些话时,脸上带着的神情。
他轻轻翻过这一页。
后面的内容开始变得庞杂。
有关黑潮能量波动的观测记录,有对不同地区黑潮残留物成分的对比分析,有对古代星象记载与黑潮爆发周期关联性的推测,甚至还有一些关于“世界边界”能量扰动的模糊记录,旁边用红笔标注着“存疑。
卡里俄斯看得很慢,一页一页,沉浸在老师留下的思想遗产中。
卡里俄斯看到了自己曾经在树庭笔记边缘写下的那些问题,那刻夏似乎都看到了,并在笔记的后续部分,用他自己的方式尝试解答。
终于,他翻到了关于那两个核心问题的部分。
那刻夏的笔迹在这里显得格外凝重。
「长久以来,我们习惯于将黑潮视为外来的‘疾病’,一种需要被清除的‘污染’。但多年的研究,尤其是对悬锋城、哀丽秘谢等不同区域黑潮样本的对比,让我产生了一个危险的猜想。」
「假设翁法罗斯本身是一个巨大的,我们无法理解其全貌的‘生命体’或‘系统’。而我们所认知的‘文明’,无论是奥赫玛的知识追求,还是悬锋城的武力纷争,甚至是黄金裔的逐火之旅,对于这个‘系统’而言,可能是一种‘异常增殖’,一种‘癌变’。」
「那么,黑潮是什么?它表现出高度的‘针对性’,侵蚀生命体和文明造物,但对基础元素和自然地貌影响相对较小。它的扩散模式,更像是一种……‘系统性的清理程序’。它吞噬‘异常’,试图将一切‘恢复原状’,回归到某种‘纯净’的初始状态。」
「从这个角度看,黑潮更像是翁法罗斯这个‘系统’的‘抗体’,一种过于激烈、不分敌我、旨在清除一切‘异质’的免疫反应。而我们,我们这些挣扎求存,试图点燃火焰,延续文明的生灵,在这个视角下,反而成了需要被清除的‘疾病’本身。」
「当然,这只是一个猜想,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猜想。如果成立,那么我们的逐火之旅,本质上是在与我们所栖身的整个世界为敌。我们对抗的,是世界的‘自救’。」
卡里俄斯合上笔记,久久无言。这个答案远超他的想象,将整个逐火的意义都置于一个无比残酷的透镜之下。
他们不是英雄,可能是……病灶?
他感到一阵寒意,但内心深处,又觉得这或许更接近那扭曲的真相。
他继续翻看,寻找第二个问题的答案。
关于问题二:“如果炼金是物质的变化,那么什么才是生命的变化?”
这一部分的笔迹显得平和了许多。
「炼金术追求物质的转化与升华,从黑化到红化,象征着从混沌到有序,从基础到完美。那么生命呢?」
「生命的变化,或许并非追求某种固定的‘完美形态’。它更像是一种‘信息的积累与传递’,一种‘关系的编织与延续’。」
「从单细胞到复杂个体,是信息的积累,从出生到死亡,是信息的传递,个体与个体,群体与群体之间的互动,构成了复杂的关系网络。生命的变化,就体现在这信息的流动与关系的演变之中。」
「炼金术的变化,往往有一个明确的终点,如贤者之石。而生命的变化,没有终点。它是一条奔流不息的河流,每一刻都是新的,每一段关系都是独一无二的。死亡并非变化的终结,而是信息换了一种方式存在,关系换了一种形式延续,就好比,在你的记忆里,那些被你铭记的人从不会死亡。」
「所以,生命的变化,其本质或许就是‘经历’本身。是信息在时间维度上的展开,是关系在空间维度上的联结。珍惜每一个经历,善待每一段关系,这就是生命变化的‘意义’,无关乎最终形态是否‘完美’。」
看到这里,卡里俄斯想起了自己在百年休眠的幻境中,对无数个自己的回答。
“我存在,是为了‘经历’。”
那刻夏的结论,与他在极度困境中自行领悟的答案,殊途同归。
他轻轻合上笔记本,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
老师的遗泽...有些过分的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