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风后的慕晚棠还在消化王罡口中那个码头奇人沈烈的形象,宁茹雪已低声禀报:“陛下,第二位证人到了,是来自南疆神女宫的外事弟子,名叫纪幽。”
“带她进来。”
慕晚棠收敛心神,沉声道。
神女宫?那是南疆一个亦正亦邪、擅长采补双修之术的宗门,名声不算好,但实力不容小觑。
她们的人,怎么会和沈烈扯上关系?
很快,一个身穿绛紫色纱裙、体态婀娜、面容姣好却带着一股子凌厉煞气的女子被带了进来。
她修为在“玄罡境”上下,此刻柳眉倒竖,杏眼圆睁,即便面对这隐秘之地的威严气氛,也压不住那股子快要溢出来的愤懑之情。
纪幽甚至没等宁茹雪示意,刚一站定,就对着屏风方向草草行了个礼,语气冲得像是吃了火药:
“贵人召见,想必是为了那挨千刀的沈烈吧?
好!好得很!本姑娘可算是找到能说理的地方了!
三百年前那桩破事,憋得我道心都不稳了,今日非得好好说道说道!”
屏风后的慕晚棠微微蹙眉,但并未出声制止,反而更感兴趣了。
看来这位与沈烈的过节不小。
宁茹雪轻咳一声,提醒道:“纪幽姑娘,请冷静,将你所知关于沈烈之事,如实道来即可。”
“冷静?我冷静不了!” 纪幽一甩袖子,俏脸含霜,直接开启了控诉模式,“三百年前,我还是神女宫一名初涉外务的弟子,
那时宫中几位长老修炼到了关键处,需要一批特殊的炉鼎辅助,
以纯化其采纳之术的阴元,冲击更高境界,
要求说简单也简单,说麻烦也麻烦必须是未经人事的童男,元阳未泄者,
至于修为,倒没有硬性要求,只要是童男即可。”
她啐了一口,仿佛回忆都带着晦气:“这差事落到了我头上,长老给了时限,也拨了预算,足足五百下品灵石,
让我去南疆与中州交界、相对混乱的黑山镇一带寻找,
那地方流民多,散修多,三教九流混杂,找符合条件的材料相对容易些。”
纪幽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仿佛穿透了三百年的时光,死死盯住了那个让她恨得牙痒痒的身影:
“我刚到黑山镇没两天,正发愁怎么高效地采购呢,就碰上了沈烈这个混蛋,
他当时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道袍,脸上挂着那种……
怎么说呢,特别真诚,也特别欠揍的笑容,看上去想要冲上去给他两巴掌那种。”
“他凑上来问仙子可是在寻人?”
“他当时就这么问的,眼睛在我腰间的储物袋上扫了一下,精光一闪,
我那时年轻,经验不足,见他没有修为,说话又客气,就随口敷衍了一句,
结果他立马接话:可是寻那元阳未泄、助益修行的良材?”
纪幽气得胸口起伏:“我一听,心里就咯噔一下,这种事虽然在某些圈子里心照不宣,
但这么直白说出来……我顿时警惕起来,
他却摆摆手,压低声音说仙子莫惊,这黑山镇三教九流,什么事没有?
在下沈烈,专做各类疑难杂症的中介,信誉良好,童叟无欺,
仙子若信得过,把这活交给我,保证给您办得妥妥帖帖,价格公道,省心省力。’”
“我一开始当然不信,
但他口才极好,说得天花乱坠,什么有特殊渠道、保证来源干净无因果、全程保密、送货上门……还掏出个小本子,
上面歪歪扭扭记着些似是而非的成功案例,还说曾帮合欢宗大弟子师青雨找过炉鼎,用过是赞不绝口,
最关键的是,他开价合理,十个符合条件的炉鼎,打包价五百灵石,预付全款,三天后验货交人。”
“五百灵石,正好是长老给我的预算,
我当时也是鬼迷心窍,想着自己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一个个去筛选也太麻烦,风险也高,
看他信誓旦旦,又一副专业人士的架势,就想着赌一把,省点事,
现在想来,我就是被他那副自信满满、一切包在我身上的嘴脸给忽悠了!”
纪幽的声音拔高,充满了懊悔与愤怒:
“我居然真信了他的邪,当场就一次性把五百灵石全给了他,他还装模作样地写了张收据,按了手印,
约定了三天后在西郊乱葬岗附近的破土地庙交货,说是那里僻静,不会引人注意。”
“接下来的三天,我度日如年,又隐隐期待,
结果到了交货那天,我提前一个时辰就潜伏在土地庙附近,
眼看着约定的时辰到了,沈烈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我心里开始觉得不妙,又等了一个时辰,还是没人,
我按捺不住,冲进那破土地庙,里面空空如也,只有蛛网和灰尘,
我气得差点把庙给拆了!就在我以为人财两空,准备发疯的时候,庙外传来一阵窸窸窣窣和咳嗽声。”
纪幽的表情变得极其精彩,混合着难以置信、荒诞和暴怒:
“我出去一看,好家伙,庙外空地上,歪歪扭扭站着十个老头!
对,就是老头!一个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头发花白,满脸褶子,年纪最轻的那个都有七十岁了。”
“后来我问了才知道,沈烈花了八块灵石让他们来这里溜达,还骗他们说以后可以吃香喝辣的。”
“八块灵石!” 纪幽尖叫起来,三百年的怨气仿佛要冲破屋顶,“他花八块灵石雇来十个七十多岁,
估计连自己名字都记不全的老光棍!骗了我五百灵石!五百啊!!”
屏风后的慕晚棠,即便心境沉郁,此刻嘴角也忍不住微微抽动了一下。
这……这行事风格,何止是“抽象”,简直是……无耻中透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创意”。
用十个风烛残年的老光棍冒充“未经人事的童男”炉鼎?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诈骗,而是对“炉鼎”这个概念、对神女宫、对纪幽智商的多重侮辱和戏弄!
不过话说回来,仔细想想似乎也没错。
这些老人年纪大不假,但没结婚应该确实是童男。
毕竟你也没说年纪要求啊。
“我想找沈烈这王八蛋理论,可据说他早已离开了黑山镇不知道去了何地,别让我找到他,否则……”
纪幽的控诉戛然而止,雅间内只剩下她因为激动而略显粗重的呼吸声。
屏风后,一片沉默。
慕晚棠的心情更加复杂了。
康城码头的沈烈,展现的是超越常理的组织效率与商业头脑。
黑山镇的沈烈,展现的则是毫无底线的欺诈手腕与审时度势的狡猾。
这两个形象看似矛盾,却又统一在一个核心之下: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且总能以出人意料、近乎荒诞的方式达成目标。
他能迅速洞察需求,并以一种混合了胆大、心细、脸皮厚和诡辩的方式介入,攫取利益,然后迅速消失。
看来这三百年前的沈烈就是如今明珠楼楼主沈烈无疑了。
那么,窥心镜中那个在暴雨夜冷酷勒死“沈宴安”的蓑衣杀手,又是他的哪一面?纯粹的残忍?还是另有隐情?
而如今帝都明珠楼这位长袖善舞、精明算计的沈楼主,又是这三百年间怎样的蜕变结果?
“本宫知晓了。”
良久,慕晚棠清冷的声音从屏风后传出,听不出喜怒,“此事已过去三百年,纪幽姑娘暂且息怒,宁茹雪,带纪幽姑娘下去,厚赏,务必安抚其情绪。”
纪幽发泄了一通,情绪稍平,但余怒未消,闻言也只能恨恨地行礼告退。
静室中再次只剩下慕晚棠一人。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装有九曜玄晶的玉盒,冰凉的触感让她保持着一丝清醒。
沈烈的形象,在她心中越发扑朔迷离,也越发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