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午,夜巴黎还没开始营业。
阳光透过脏污的玻璃窗,在满是划痕的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疯狗没出现,据说在家。
山鸡和壁虎那几个小弟也躲得远远的,看小红宝的眼神像见了鬼。
小红宝坐在吧台前唯一一张完好的高脚凳上,面前放着一杯白开水。
阿强站在他身后,腰杆挺得笔直,与有荣焉。
坦克依旧在吧台后面,默默地擦拭着酒杯,巨大的手掌动作轻柔,与他的体型形成反差。
吧台上已经摆了一排晶莹剔透的杯子。
小红宝拿起水杯,喝了一口,目光落在坦克那双布满老茧的手上。
手很稳。小红宝开口。
坦克擦拭的动作停顿了一瞬,又继续。吃饭的手艺,不能丢。
跟疯狗,委屈这双手了。
坦克放下擦好的杯子,抬起眼皮,看向小红宝。跟谁都是混口饭吃。
饭和饭,不一样。小红宝放下水杯,手指轻轻敲了敲吧台桌面,有的饭吃得憋屈,有的饭吃得痛快,有的饭……能吃一辈子。
坦克沉默着,拿起另一个杯子。
东升帮的人,不会就这么算了。小红宝换了个话题。
坦克应了一声,疤脸那人,睚眦必报。
怕吗?
坦克终于停下动作,抬起头,正视小红宝:怕有用吗?
小红宝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动了一下:没用。
他站起身,走到吧台里面,站在坦克对面。两人之间隔着那排擦得锃亮的玻璃杯。
昨天,你本来可以跑。小红宝看着坦克的眼睛,疯狗倒了,山鸡壁虎怂了,你有力气,趁乱跑掉,东升帮不会追你一个擦杯子的。
坦克与他对视,眼神憨直,却不闪烁:跑了,然后呢?换一家场子,继续擦杯子?
跟着我,可能不止擦杯子,小红宝的声音低沉下去,也可能……没杯子可擦。
坦克低头,看着自己粗糙的手掌:我十六岁出来混,就是因为不想在老家种地,穷死,累死。跟过三个老大,第一个被人砍死了,第二个跑路了,第三个……就是疯狗。
他抬起头,眼神里有一种底层挣扎久了磨砺出的清醒:我看得出来,你跟他们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你狠,但你不乱咬人。坦克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你心里……有杆秤。
小红宝没说话,等着他继续说。
昨天你明明可以看着疯狗被废掉,再出来收拾残局,名正言顺接手。
但你出来了。
坦克的目光扫过昨晚打斗的地方,那里已经被清洗干净,但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血腥味,你保下了这场子,也没真的把疯狗往死里逼。
你给他留了条活路,虽然……比死也强不了多少。
你觉得我心软?小红宝挑眉。
坦克摇头,语气肯定,我觉得你看得远。疯狗这种小角色,不值得脏了手,留着他,有时候比弄死他有用。
小红宝看着坦克,看了足足十秒。
跟着我,规矩不一样。他终于开口。
什么规矩?
第一,不准碰毒。谁碰,我剁谁的手。
坦克点头:这东西害人害己,我从来不碰。
第二,不准强迫女人。谁强迫,我断谁的腿。
坦克再次点头:欺负女人,不算本事。
第三,小红宝的声音冷了下去,我的手令,就是规矩。令出,必行。
坦克迎着他的目光,没有任何犹豫:我坦克没什么大本事,就是有把力气,认死理。你跟别人不一样,我服你。你定了规矩,我就守规矩。你指东,我绝不往西。
光说没用。小红宝从后腰摸出一把匕首,很短,很旧,但刃口磨得雪亮。他地一声将匕首拍在吧台上,推到他面前。
东升帮的人,肯定会回来找场子。疤脸认得你。
坦克看着那把匕首,又抬头看小红宝:要我做什么?
去找疤脸。小红宝的声音平静,却带着血腥气,告诉他,夜巴黎现在姓红了。他要是识相,滚出城西。要是不识相……
小红宝没说完,但意思很清楚。
这是投名状。也是死任务。一个人去,等于送死。
阿强在后面听得手心冒汗。
坦克看着吧台上的匕首,粗糙的手指缓缓划过冰凉的刀柄。他脸上没有任何恐惧,反而有一种解脱般的平静。
他拿起匕首,掂了掂,插进后腰。
什么时候去?他问,语气像问明天天气怎么样。
现在。
坦克点头,转身就往外走,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就在他快要走出门口时,小红宝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活着回来。
坦克脚步顿住,没有回头,只是抬起手臂,挥了一下。
知道了,红哥。
他推开门,走进了外面的阳光里。
阿强直到坦克的背影消失,才松了口气,凑到小红宝身边,压低声音:涛哥……这……太危险了吧?他一个人……
小红宝重新坐回高脚凳,端起那杯白开水。
是锥子,就得扎出口子。他喝了一口水,目光透过窗户,看着坦克消失的方向,是块铁,就得过过火。
可他要是回不来……
回不来,小红宝放下杯子,声音没有任何波澜,说明他只能擦杯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