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八十:窃梦的耳机
入夏后,城里的便利店货架、写字楼电梯广告,连小区门口的快递柜屏幕上,都挂着同一款东西——幻梦枕智能睡眠耳机。银灰色的机身蜷在黑色丝绒托里,像只蜷着的金属猫,广告文案写得挠人:3分钟坠入深眠,定制专属美梦,让失眠成为旧闻。
最先发现不对劲的是做插画的小林。她连着用了半个月,起初总跟朋友夸:真能梦到彩虹谷,连草叶上的露珠都看得清。可后来她开始做噩梦,梦见自己站在玻璃柜里,无数双眼睛贴着玻璃看她。更吓人的是,某天她刷短视频,刷到个原创梦境剧场,视频里的场景竟和她上周梦到的老宅一模一样——连墙角那只缺了耳朵的布老虎都分毫不差。
她把视频转发给同样用幻梦枕的同事老周,老周当即回了句。老周说他最近总梦见自己年轻时救落水孩子的事,细节清晰得反常,而他刚在一个心理研究公众号上看到篇论文,案例描述和他的梦几乎重合,只是隐去了姓名。
俩人约在咖啡馆碰面,刚坐下就见邻桌两个姑娘在聊同款耳机。穿白裙子的姑娘说:我妈用了总说梦里有人跟她说话,让她回忆小时候的事,醒了头沉得像灌了铅。另一个姑娘接话:我删了三个App,还是能刷到带水印的短视频,总觉得后背发凉。
五个人凑到一块儿,越说越毛,最后想起我——我在老城区开了家修旧物的铺子,偶尔也帮人看些稀奇古怪的电子玩意儿。那天他们把幻梦枕递过来时,小林的手还在抖。
耳机拿在手里很轻,机身摸上去是凉的,充电口旁印着行极小的字:梦境数据处理中,请勿中断连接。我把它放在工作台上,接通电后,耳机没出声,只是指示灯忽明忽暗地闪。我从抽屉里翻出个旧罗盘——这是早年跟着老人学看风水时留下的,指针对磁场格外敏感。
刚把罗盘凑到耳机发声孔旁,指针突然地抖起来。不是普通的晃动,是高频震颤,抖出来的轨迹弯弯曲曲,像极了医院脑电图仪上的波形。我把耳朵贴得近些,隐约听见极细微的电流声,混着点说不清的动静,像有人在很远的地方翻书页。
就在这时,后颈突然窜起一股凉意。不是室温低,是那种被盯着的感觉——像站在商场试衣间里,帘子没拉严,有人透过缝隙往里瞅。可屋里明明只有我们六个人,老周他们都站在门口,满脸紧张。我猛地抬头看耳机,指示灯刚好变亮,那一瞬间,我好像捕捉到一丝意念:不是具体的声音,是种情绪,冰冷的、饿极了的贪婪,像饿狼盯着羊圈,又像程序在扫描文件,不带半分温度。
这不是助眠的,我把罗盘往桌上一放,指针还在抖,是窃听器,偷梦的。
老周往前凑了半步:怎么偷?我指着耳机发声单元:它发的声波不是引导睡眠,是干扰潜意识。人深睡时意识松了防备,它就趁这会儿钻进去,把梦录下来。你们说梦记得清、醒了累,是因为它不光偷,还在里头搅——可能是引导你们做更有意思的梦,好让录下来的内容更值钱。
小林突然蹲下去捂着脸:那我的梦......那些视频......我拍了拍她的肩:不止视频。你们说的心理论文、公众号案例,都是用偷来的梦做的。这玩意儿就是个数据收割机,你们的梦是它的庄稼。
老周攥着拳头砸了下墙:找他们公司去!我摇头:没用。他们肯定说数据安全,你拿不出证据。直接砸了耳机更不行,他们后台一查设备离线,指不定会做什么。
我把耳机放进个铁盒子——这盒子是我用铜网和铁皮做的法拉第笼,能隔绝电磁信号。得让它自己出问题,我翻出工具箱,把几根导线连在盒子里的接口上,另一头接电脑,我改个设备,给它灌点东西回去。
那天晚上我没关铺子门。电脑屏幕上跳着耳机的信号波形,我盯着波形调了整夜。先录了段屏蔽信号——是用特殊频率做的,能盖住它偷梦的波段;又找了段老道长念的安神咒,用音频软件转成编码,混在屏蔽信号里;最后录了段话,用低频处理过,人耳听不见,但潜意识能接收到:窃取隐私违法,立即停止传输。
第二天凌晨,我把铁盒子的信号接口连上耳机,又用个小软件绕过了耳机的安全验证,让它以为在和公司服务器正常通信。按下传输键时,窗外刚泛白,耳机的指示灯闪了下,从蓝变绿。
过了三天,小林发来条新闻推送——幻梦枕母公司宣布无限期停服,全额退款并召回产品。新闻里说公司技术系统突发故障,数据出现严重紊乱,还配了张办公楼外的照片,有记者在拍,门口停着辆警车。
又过了一周,老周撞见个以前在那公司做技术的朋友,朋友说漏了嘴:停服前一晚,服务器突然乱了套,所有梦境数据混在一起,有的梦片段跑到了别人的数据库里,有的直接变成乱码。更邪门的是,几个高管连续做噩梦,梦见自己被关在数据柜里,无数个梦的碎片像玻璃碴子扎过来,最后连夜递了辞呈。
那天我把那只幻梦枕拆了,电路板上印着个小小的logo,像只睁着的眼睛。我用钳子把它夹下来,扔进了废铁桶。傍晚关铺子时,看见对面楼的灯亮了,有户人家在阳台上晒被子,风一吹,被子鼓起来,像朵云。
这城里的人总算能睡个安稳觉了——那些藏在梦里的事,本就该只属于自己,谁也别想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