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声点。”
当这三个字,如同来自西伯利亚万年冻土深处的、饱含着生无可恋与最后警告的终极赦免令,飘进葛小伦那已经快要被格式化的耳膜时。
他的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瘫在地上的他,像一具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的巨大章鱼,以一种极其诡异的、充满了对生命敬畏的蠕动姿势,手脚并用地,一寸一寸地,挪回了床铺那仅有不到半米宽的“领地”。
整个过程,他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他小心翼翼地躺下,身体绷得像一根即将被拉断的琴弦,双手规规矩矩地交叉放在胸前,姿势标准得可以直接送去给秦始皇当兵马俑。
活下来了……
我居然……又一次从她的物理超度名单上,把自己给划掉了?
葛小伦的脑子里,一片空白,但空白的背景之上,却用霓虹灯闪烁着一行血红的大字:牛逼!我他妈真是个生存学的天才!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守望者”基地,指挥中心里,林渊已经彻底笑疯了,他像个两百斤的蛆,在地板上疯狂蠕动,一边捶地一边嚎叫:“不行了!半夏!救命!别给我上除颤仪了!直接给我拔管吧!我感觉我的灵魂要因为过度愉悦而当场升天了!人才!他他妈真是个把求生本能刻进dNA里的旷世奇才啊!”
“记录!快记录下来!”而他身边的苏半夏,则已经彻底进入了“科研疯子”模式。她手中的战术平板上,正疯狂刷新着一组足以颠覆二十一世纪社会心理学认知的数据和推论!
“面对‘欺诈行为被揭穿后引发的潜在致命威胁’时,目标A(葛小伦)通过‘极致的示弱’与‘毫无保留的坦白’,成功触发了目标b(杜蔷薇)的‘逻辑过载’与‘决策疲劳’!这是一种极其罕见的、基于信息不对称的被动式心理防御机制!奇迹!这简直是pUA……不对,是反pUA史上的终极奇迹!”
历战云默默地,又双叒叕后退了半步。他那张坚毅得如同花岗岩的脸,此刻写满了类似于“我为什么要在这里听一群疯子一本正经地分析别人是怎么靠认怂来保命”的巨大困惑。
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
葛小伦一动不动地僵着,拼尽全力试图让自己进入一种“植物人”般的绝对静默状态。他甚至开始在心里默念高中时最让他骄傲的《元素周期表》,企图用科学的力量来催眠自己,让自己变成一块没有心跳的石头。
氢氦锂铍硼,碳氮氧氟氖……
钠镁铝硅磷……
不行……
眼皮……眼皮有它自己的想法……
在经历了长达一夜的精神与肉体的双重折磨后,那股如同潮水般汹-涌的疲惫感,终于彻底冲垮了他那脆弱的意志力防线。
他的意识,缓缓地,沉入了黑暗。
然后,一个比“睡觉翻身会不会被划开”还要致命一百倍的、他完全无法控制的……生理问题,出现了。
“呼……”
一声极其轻微的,但在这死寂的房间里却又无比清晰的……鼾声,从他的鼻腔里,试探性地,冒了出来。
躺在他身侧的杜蔷薇,那双刚刚闭上的、冰冷的眸子,猛地睁开!
她没有动,只是静静地听着。
“呼……噜……”
第二声。
这一次,声音明显大了一些,还带着一丝节奏感,像一辆老旧的拖拉机正在艰难地启动。
杜蔷薇的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
“呼噜——哐!呼噜——哐!!”
第三声!
好家伙!这一次,声音直接进化了!不再是拖拉机,而是一列满载着煤炭的绿皮火车,正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试图从葛小伦的鼻腔里强行冲出!连床垫都感到了微弱的震动!
???
他刚才说什么来着?小声点?
???
你管这个叫小声点?这他妈是在我耳边开演唱会啊!
???
他是不是觉得,只要我睡着了,他就又可以为所欲为了?!
杜蔷薇,那颗刚刚才因为“决策疲劳”而勉强平复下来的、属于超级战士的冷静大脑,在这一刻,又一次,被这充满了挑衅意味的、堪称噪音污染的鼾声,给点燃了!
她缓缓地,无声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月光透过舷窗洒进来,在她那张万年冰封的俏脸上,镀上了一层冰冷的银霜。她就那么静静地坐着,像一尊即将苏醒的复仇女神雕塑,一动不动地,听着身边那辆“绿皮火车”呼啸而过。
“呼噜——哐!滋——!呼噜——哐!滋——!”
节奏感越来越强,甚至还他妈带上了电音效果!
终于,她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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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葛小伦那酣畅淋漓的、足以申请吉尼斯世界纪录的鼾声交响乐中。
她缓缓地,伸出手,拿起了旁边那个……柔软的,蓬松的,看起来人畜无害的……枕头。
然后,她转过头,那双在黑暗中亮得有些吓人的、冰冷的眸子,死死地锁定了葛小伦那张正随着鼾声微微颤动的、毫无防备的脸。
她的声音很轻,很冷,仿佛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一个即将被执行死刑的犯人,宣读最后的判决。
“测试一下……”
“这个枕头的隔音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