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三八年一月二十一日的夜晚,江淮大地被浓重的墨色笼罩,寒风刮过光秃秃的枝桠和荒芜的田野,发出呜呜的声响。
池河南岸,龙庙山深处。
严明翊和直属大队的战士们潜伏在冰冷的岩石和枯草之间,每一双眼睛都紧紧盯着山下的小路,每一只耳朵都竖起来,捕捉着风声中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动静。
时间一点点流逝。
晚上七点…七点半…八点整。
山下终于传来了约定的鸟鸣信号,短促而清晰。
一个,两个……接连九组信号。
严明翊的心沉了下去。
他派出去的传令兵带回了一个又一个满身硝烟尘土的军官,以及他们身后稀稀拉拉的队伍。
“报告团座!三大队报到!实到…实到四十一人!”
“五大队报到!实到…二十八人!”
“十一大队…就剩我们这几个了,十七个…”
每一个报数声都像一记重锤,砸在严明翊的心口,也砸在周围每一个战士的心上。
那些数字背后,是一个个鲜活的名字,是前几天还一起行军、一起说笑的弟兄。
直到晚上八点,再也等不到新的信号。
严明翊沉默地站在那里,身旁的参谋拿着花名册,声音干涩地汇报:“团座…南岸应到十五个大队,实到…十个大队(含直属大队)。集结总人数…七百五十四人。”
寒风卷过,带来刺骨的冷意,却冷不过这个数字带来的寒意。
五天。
牺牲了八百四十六人。
整整五个完整的大队整建制牺牲。
压抑的啜泣声在黑暗中响起,很快又被死死忍住,只剩下带着血腥味的喘息。
这些都是百战余生的老兵,但如此巨大的伤亡,依旧让他们感到窒息般的痛苦。
严明翊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
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
他睁开眼目光在黑暗中锐利如刀:“等到八点半!~八点半一过,出发。”
最后十五分钟的等待,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山下再无任何动静。
八点半整。
“出发!”严明翊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目标,明光县!保持静默!”
六百五十四名残兵,像一道无声的幽灵,悄然离开龙庙山,向着北方的明光县渗透前行。
几乎在同一时间,池河北岸。
另一场集结也在沉默中进行。
周卫国和周天翼成功会合。
情况比南岸稍好,但也仅仅是稍好。
周天翼的声音沙哑,脸上满是烟尘和疲惫:“老周,我们这边,三大队回来了。还有二个大队…没消息了。”
周卫国借着微弱的月光,看着眼前这些同样伤痕累累的士兵。
每个大队都严重减员,最惨的一个大队,原本近百人的编制,此刻只剩下不到十人,大队长都牺牲了,由一个班长带队找了回来。
“清点人数。”周卫国低声道。
很快数字报了上来:“报告!北岸第二路,集结兵力一千一十七人!”
一千一十七人~!
周卫国的心同样沉重。
这意味着北岸部队也付出了数百人的惨重代价。
但相比严明翊那边,他们至少保有了更多的建制和兵力。
他望向黑黢黢的南岸方向,心中充满了担忧。
老严那边,情况只会更糟。
但他们无法联系,池河就像一道天堑,隔绝了信息和声音。
电台静默是铁律,谁也不敢冒险暴露。
周卫国收回目光,眼神变得坚定::“按原计划。夜袭明光县。总攻时间,午夜十二点整!”
“明白!”
晚上十点左右,严明翊部抵达明光县以南外围的一片坟地。
远处明光县镇的轮廓在微弱的星光下隐约可见,几点昏暗的灯火如同鬼火般闪烁。
更明显的是小鬼子巡逻队的手电光柱和哨兵吸烟的微弱红光。
“这里的鬼子…不对劲。”严明翊趴在土坡后,眉头紧锁。
他的感知比常人敏锐得多,能察觉到前方区域的人员密度远超一个普通后勤节点的配置。
“你们在这里隐蔽,等我信号。”严明翊对副手吩咐了一句,随即带着两名最机敏的侦察兵,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向前摸去。
他们避开大路,利用沟壑和荒草丛缓慢接近。
越靠近镇子,严明翊的心越沉。
小鬼子的哨位密度、巡逻频率,都显示出极高的警戒级别。
他甚至远远看到了一个小鬼子的野战营地,帐篷林立,粗略估算,驻军至少是一个满编大队的规模!
一千多鬼子!
这还只是南岸!
思考了一会之后,严明翊立刻明白了,这就是第八大队炸的那辆军列活下来的小鬼子吧~!
这肯定是之前被炸了军列的那批鬼子!
他们没能按计划直接开赴蚌埠前线,反而撤到这里来休整和补充了!
这个意外情况,彻底打乱了他对明光守军力量的预估。
南岸就有一个大队,那作为交通核心和主要防御方向的北岸,鬼子只会更多!
这场突袭战的难度,瞬间提升了数个等级。
他示意侦察兵原地潜伏,自己则需要更详细的情报。
他需要知道弹药库、指挥部、炮兵阵地的具体位置。
他独自一人,借助夜色和地形的掩护,向着镇子边缘迂回。
靠着空间探知,他总能提前半步避开那些潜藏的哨位和巡逻路线。
他的动作轻盈而精准,如同一个没有实体的影子,融入了这片黑暗。
约莫半个小时后,他几乎摸遍了明光南岸这片不大的区域。
整个县镇呈狭长形,主要设施分布清晰印在他的脑中。
他的最终目标,是位于镇子西侧,被重重警戒的一处大院——小鬼子的军火库。
这里的守卫最为森严,探照灯不时扫过,明哨暗哨层层布防。
严明翊伏在一处断墙后,屏住呼吸。
他的感知力如同水银泻地,细致地勾勒出院内的布局、哨兵的位置、甚至…库房内堆积的物资轮廓。
机会只有一次。
他计算着探照灯和巡逻队的间隙,抓住一个绝对的空档,身体如同离弦之箭般射出,落地无声,几个起落便借助阴影的掩护,悄无声息地翻过高墙,落入院内。
库房大门紧锁。
但这难不倒他。
空间感知让他能清晰“看到”门锁的内部结构。
他直接伸手按在门锁,将内部的锁芯直接收入空间。
闪身进入,浓重的火药味和机油味扑面而来。
库房里堆满了木箱,上面印着日文标识:步枪弹、手榴弹、迫击炮弹、步兵炮炮弹…数量惊人。
严明翊没有犹豫。
他伸出手触摸着那些堆积如山的箱子。
心念一动,成堆成堆的弹药箱瞬间消失,被他收入灵泉空间之中。
他动作极快,短短几分钟,库房内大半的储备弹药便不翼而飞。
做完这一切,他从怀里取出一个用油布包裹好的、书本大小的方块——这是他自制的加强型tNt定时炸弹。
他将其小心地塞入一堆剩余的炮弹箱缝隙深处。
接着他借着微光,轻轻旋动炸弹上的计时器刻度,将起爆时间精准地设定在——午夜十二点整。
随后他如同进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退出库房,还原门锁,避开所有警戒,安全地撤出了小鬼子戒严区域,与两名侦察兵汇合后,迅速返回部队隐蔽地。
“团长!情况怎么样?”方天翼急切地低声问。
严明翊语速很快:“鬼子在南岸有一个满编大队,超乎预计~!但我们有机会,他们的军火库,我已经做了手脚。”
他没有说具体做了什么手脚,周围的人也不敢多问,但他们从团长镇定自信的语气中,感受到了一丝希望。
严明翊立刻根据记忆,在地上用树枝划出简易地图,开始部署任务:“一小队,负责敲掉这个方向的机枪哨位…二小队,战斗打响后,不惜代价压制这个兵营…三小队,跟我直插大桥方向…记住,我们的目标是制造混乱,牵制敌人,与北岸的兄弟部队汇合!总攻时间,十二点整!”
命令被低声而迅速地传达下去。
所有战士都检查好了自己的武器,刺刀擦亮,手榴弹拧开盖子放在顺手的位置。
没有人说话,只有一片令人心悸的寂静。
严明翊靠在一座冰冷的墓碑上,再次看了一眼怀表。
十一点四十分。
他抬起头,望向漆黑如墨没有一丝星月的天空,凌厉的寒风刮过坟地里的枯草,发出鬼哭般的啸音。
他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
“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
时间,正一分一秒地走向那个血腥的午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