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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宸殿内的药味早不是单一的苦,而是熬煮多日的复合型气息 —— 苦艾的清苦里裹着陈年阿胶的腥甜,当归的辛涩掺着炙甘草的焦香,连殿角鎏金铜漏里滴下的水珠,都像是被这味道黏住,落进铜盘时的 “滴答” 声,比往日迟缓了半拍,沉沉地砸在人心上。龙榻上铺着的明黄色锦被,绣着暗纹缠枝莲,莲瓣的金线在宫灯光晕下泛着冷光,却遮不住慕容翊露在外面的手腕 —— 那手腕细得仿佛一折就断,皮肤是长期不见天日的青白色,血管像淡紫色的蛛丝,贴在皮下,只有胸口极其微弱的起伏,证明这位九五之尊尚未断绝生机。那起伏太浅了,浅到沈璃每次喂药时,都要下意识地凑近,确认他还在呼吸,才敢继续动作。

朝堂上的暗流早已汹涌成河,却被帝王病危这层薄纸勉强盖住。皇后柳氏借着 “侍疾” 的名义,把柳氏族人安插进紫宸殿侍卫队 —— 连殿外扫洒的小太监,都是她远房外甥家的孩子,手里的扫帚柄上都刻着小小的 “柳” 字;大皇子慕容瑾每日辰时都会带着宗室亲王 “探望”,却总在殿外的回廊里停留许久,京营将军秦武的乌木马车,最近总在辰时前后停在宫门外的柳树下,车帘掀开的缝隙里,能看到秦武那双带着算计的眼睛;内阁首辅张敬之虽每日进宫问安,府门却始终紧闭,门前的石狮子旁,总守着几个面色凝重的幕僚,有人递帖子求见,只得到一句 “首辅忙于陛下病情,无暇他顾” 的回复。人人都在等,等慕容翊咽下最后一口气,好伸手去够那把悬在半空的龙椅。

沈璃端着刚煎好的药汤走进内殿时,孙鹤年正坐在榻边叹气。老太医的背脊比往日弯了些,花白的胡须垂在胸前,沾了点药汁的痕迹 —— 刚才给慕容翊喂药时,被咳出来的药汤溅到的。他手里捏着的脉案,纸页边缘已经被翻得毛糙,上面密密麻麻写着脉象记录,“虚浮”“紊乱”“邪毒隐现” 的字样被圈了又圈,最后只剩下一句 “恐难久持”,被他用墨笔涂掉了,只留下一团漆黑的墨痕。听到沈璃进来的脚步声,他抬起头,眼底是掩不住的疲惫,“脉象又弱了些,昨夜三更咳了三次血,每次都带着黑丝,是脏腑受损的征兆……” 话没说完,他就住了口,目光落在沈璃手里的药碗上,没再继续 —— 再多的担忧,此刻也只能寄希望于这碗药了。

沈璃将药碗放在榻边的托盘上,银碗的边缘錾着细小的缠枝纹,碗里的药汤还冒着微弱的热气,氤氲的水汽模糊了她的眉眼。她拿起银勺,舀了一勺药汤,放在唇边轻轻吹了吹 —— 热气拂过她的唇瓣,带着熟悉的苦涩,这药里,她加了微量的 “牵机草”,剂量拿捏得刚好,既能维持慕容翊的生命体征,让他不至于立刻断气,又能让他始终陷在半昏迷状态,不会突然清醒打乱她的计划。她走到龙榻边,轻轻托起慕容翊的头,将药汤递到他唇边。帝王的嘴唇干裂起皮,像久旱的土地,药汤刚碰到唇角,就有几滴顺着缝隙流出来,滴在她月白色的袖口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像落在雪地上的墨点。

“沈尚宫,” 殿柱旁的老王突然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刻意压低的试探。他穿着深蓝色的太监服,领口的浆洗得发白,双手交叠放在腹前,头垂得很低,可那双浑浊的眼睛,却偷偷瞟着沈璃的动作,“刚才赵公公来殿外传话,说京里好像出了点事,说是江南来的信使,浑身是伤,正往宫里赶,您要不要去看看?毕竟…… 是江南的消息,说不定和陛下的病情有关。”

沈璃喂药的动作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精光。江南的信使?难道是沈忠或巽风有消息了?她放下银勺,从托盘里拿起一块浸过温水的细软棉布,轻轻擦拭着慕容翊的嘴角,动作依旧轻柔,语气却平淡得听不出情绪:“陛下的药还没喂完,信使的事自有赵公公处置,我守着陛下就好。再说,江南的消息再好,也不如陛下此刻的安危重要。”

可她的话音刚落,殿外就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像是有人在奔跑,伴随着赵德全从未有过的慌乱嗓音,像被火烧了尾巴的猫:“快!快让开!都给咱家让开!信使快不行了!奏报要立刻呈给陛下!晚了就来不及了!”

沈璃心中一紧,起身走到殿门口。只见两个穿着校尉服的侍卫,抬着一副简易的竹制担架,快步走了进来。担架上躺着的人,穿着七品芝麻官的青色官服,衣服被血浸透,原本的青色变成了深褐,左肩上插着一支断箭,箭羽是黑色的,上面还沾着水草和淤泥,显然是从水里捞上来的;右腿的裤管被撕开,露出深可见骨的刀伤,伤口处的血还在慢慢渗出,染红了担架上的草席,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他的头歪在一边,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遮住了大半张脸,只有一只手紧紧攥着一个油纸包,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油纸被血浸透,边角处露出一小片泛黄的纸,上面的字迹被血晕染,只能隐约看到 “金”“影” 两个字。

“沈尚宫!” 赵德全跟在后面,跑得气喘吁吁,官帽歪在一边,袍角沾满了灰尘,他看到沈璃,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抓住她的胳膊,“这是钦差副使李谦李大人,跟着李嵩大人南下查金玉堂的!刚才被人从运河里捞上来,抬进宫时就剩一口气了,说有紧急奏报要呈给陛下,再晚就来不及了!”

李副使的眼睛半睁着,听到 “陛下” 两个字,突然像是被注入了一丝力气,他艰难地抬起头,拨开贴在脸上的头发 —— 那张脸布满了伤痕,左脸颊有一道刀疤,从眼角划到下颌,嘴角还沾着血沫。他看到沈璃,干裂的嘴唇动了动,用尽全身力气抬起手,将油纸包递过来,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的破风箱:“奏报…… 陛下…… 金玉堂…… 是‘影’…… 快……” 话没说完,他的手一松,头就歪了下去,彻底晕了过去。

孙鹤年连忙上前,蹲在担架边,伸出三根手指搭在李副使的腕上。片刻后,他摇了摇头,语气沉重:“脉象紊乱,失血过多,气息微弱,能不能活下来,就看今晚能不能熬过这一关了。快,让人把他抬到偏殿,找个医女过来,先给他止血包扎。”

沈璃接过油纸包,指尖触到油纸下的纸张,能感觉到里面密密麻麻的字迹,纸张边缘有些粗糙,应该是用桑皮纸写的。她刚想打开,赵德全就急得跳脚,拉着她的胳膊往龙榻边拽:“沈尚宫,别愣着了!快呈给陛下吧!李大人拼死送来的,肯定是天大的事!要是耽误了,咱们都担待不起!”

沈璃看了一眼龙榻上昏迷的慕容翊,犹豫了片刻。慕容翊现在的状态,能不能承受奏报里的内容?万一他看完后情绪激动,直接断了气,那她的计划就全乱了。可她转念一想,或许这正是让慕容翊 “清醒” 的机会 —— 只有让他震怒,才能借他的手,彻底掀翻江南的棋局,让 “影” 组织和那些勾结的朝臣,暴露在阳光下。

她走到龙榻边,先用棉布擦了擦慕容翊的脸颊,又用银针刺了一下他的人中。帝王的眼皮动了动,像是有千斤重,缓缓睁开眼睛。他的眼神依旧涣散,像蒙着一层雾,却比平时清明了些。他看到沈璃手里的油纸包,又听到刚才赵德全提到的 “江南”“奏报”,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哑声道:“拿…… 给朕……”

沈璃将油纸包递给他,慕容翊用颤抖的手指解开油纸 —— 他的手指太无力了,油纸的结解了好几次才打开,里面是一份折叠的奏报。奏报的纸张被血渍晕染,有的地方字迹已经模糊,变成了一片漆黑,只能看到密密麻麻的墨痕,像是一幅被血污染的画。慕容翊的手指捏着奏报,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凑到眼前,几乎要贴在纸上,一字一句地看 ——

“臣李谦,谨奏陛下:臣等奉旨随钦差李嵩南下,查江南漕运及金玉堂事宜。初至江宁,金玉堂总堂主金满堂率麾下各分号掌柜,亲自到码头迎接,态度恭顺,所呈账目清晰,收支无误,连往年漕运损耗的数量都标注得明明白白,臣等初查竟无半分破绽。然,臣等在江宁停留三日,察觉金玉堂城西私港守卫森严,每日酉时之后便关闭港门,夜间常有漕船往来,船上空无一人,却吃水极深,显然是在运输重物。臣等疑心私港内有猫腻,遂欲深入查勘私港及关联账册。

本月十五,臣等乘官船沿运河南下,前往城西私港。行至三汊河口时,突遭大批‘水匪’突袭!匪徒约有三百余人,皆蒙着黑色面罩,只露出一双眼睛,手持制式军弩及弯刀,行动迅捷,训练有素,绝非寻常盗匪!其弩箭精准无比,专射官船的船桨及护卫的咽喉,臣所带五十余名护卫,半个时辰内就死伤四十余!钦差李嵩大人为护住随身携带的金玉堂密账副本,身中三箭,左肩一箭深及骨,当场昏迷不醒!

臣侥幸跳入水中,借水草掩护,才躲过一劫。然,随身所带的金玉堂密账副本,因落水浸湿,加上混乱中被刀划到,仅存三成!此三成密账虽残缺,却足以证实金玉堂的滔天罪证:

其一,金玉堂表面上行漕运、开钱庄,实则豢养私兵数千。这些私兵皆由退役军卒组成,熟悉战法,配备朝廷制式军械,包括军弩、弯刀、甚至少量火炮,平日隐藏在太湖中的孤岛上,只在夜间训练。

其二,金玉堂掌控江南八成漕运,每年都会截留漕粮十万石、税银百万两,将这些粮银存入太湖孤岛的密室中,密室周围有专人守卫,还有陷阱和水网,寻常人根本靠近不了。

其三,金玉堂与朝中多位重臣(非柳明远余党)有隐秘银钱往来。每月初三,都会有密使从京城南下,与金玉堂交接书信和银两,所涉官员包括户部侍郎张启、兵部都督同知王承业等!这些官员通过金玉堂,将贪墨的银两转移到江南,再由金玉堂兑换成黄金,存入海外钱庄。

臣敢以项上人头担保,金玉堂绝非寻常商帮,实为‘影’组织之江南巢穴!此次袭击,必为金玉堂察觉臣等查探,故意自导自演‘水匪’劫船,意在灭口阻查!如今江南漕运已被‘影’掌控,朝中亦有‘影’之眼线,江南危矣!朝廷危矣!

臣虽死,亦敢叩请陛下:速调大军,围剿金玉堂,彻查朝中内鬼!否则‘影’祸蔓延,恐社稷不保,祖宗基业毁于一旦!臣李谦,泣血叩上!”

“影” 之江南巢穴!

豢养私兵!

掌控漕运!

勾结朝臣!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慕容翊的心上。他的手指开始剧烈颤抖,奏报从指间滑落,掉在锦被上,发出 “啪” 的一声轻响。他猛地张口,一股暗红的鲜血喷了出来,溅在奏报上,将 “影” 字染得愈发狰狞,像一朵盛开的血花!

“噗 ——!”

这一次,慕容翊的脸色不再是苍白,而是一种骇人的金纸色,连嘴唇都泛着青灰,像是涂了一层灰粉。他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喉咙里发出 “嗬嗬” 的声响,像破风箱被反复拉扯,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痛苦的呻吟。他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封染血的奏报,里面燃烧着滔天的怒火,还有一种被彻底背叛的疯狂 —— 他登基十三年,自诩掌控朝局,将所有威胁都扼杀在摇篮里,却没想到 “影” 的手已经伸到了江南,连他钦点的钦差都敢公然袭击,连他的朝堂都被渗透得千疮百孔!

“陛…… 陛下!” 赵德全吓得魂飞魄散,连忙扑到榻边,想要搀扶慕容翊,却被帝王猛地挥开。赵德全没防备,被他挥得踉跄着后退了几步,后背重重撞在殿柱上,痛得他龇牙咧嘴,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慕容翊挣扎着想要坐起,锦被从他身上滑落,露出他瘦弱的胸膛 —— 胸膛上有一道长长的疤痕,是当年平定叛乱时留下的,如今那道疤痕泛着青白色,显得格外刺眼。他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杀意,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血腥气:“传…… 传朕旨意!咳咳…… 调…… 调江宁大营五千精兵、两江水师三百战船…… 给朕…… 围了金玉堂!总堂、分号、私港…… 一处都不许漏!所有关联人等…… 一…… 一个不留!”

他咳嗽得越来越剧烈,每一次咳嗽都牵动着胸口的伤口,鲜血从嘴角不断渗出,滴在锦被上,晕开一朵朵血花。但他依旧没有停下,眼神狰狞得像一头濒死的野兽,死死盯着殿外的方向:“给朕…… 查!彻查!凡是与金玉堂有牵连的…… 朝臣…… 无论品级…… 无论资历…… 给朕…… 揪出来!抄家!问斩!朕要…… 诛他们的九族!!”

这道旨意,带着血腥的杀意,在紫宸殿内回荡。孙鹤年和赵德全都吓得脸色惨白,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 帝王此刻的模样,像是要将整个江南都拖进血海,连带着京城的朝臣,都要一起陪葬!

“陛下!陛下息怒!龙体要紧啊!” 孙鹤年颤抖着上前,手里拿着银针,想要给慕容翊施针平复情绪,“您现在气血翻涌,若再激动,恐…… 恐有性命之忧!”

“滚!” 慕容翊一把扫开孙鹤年手里的银针,银针 “当啷” 一声掉在地上,滚到沈璃脚边,发出清脆的声响。他死死盯着赵德全,眼神里的杀意几乎要溢出来,像要将人吞噬:“快去传旨!快去!朕要看着他们…… 死!朕要看着金玉堂…… 灰飞烟灭!”

赵德全知道,此刻的慕容翊已经状若疯癫,多说无益。他连滚带爬地冲出殿外,一边跑一边喊:“传陛下旨意!调江宁大营五千精兵、两江水师三百战船!即刻围剿金玉堂!彻查朝中与金玉堂关联的官员!凡有牵连者,一律抄家问斩,诛九族!” 他的声音越来越远,带着一丝绝望的哭腔 —— 他知道,这道旨意一出,江南必将掀起腥风血雨,而京城的局势,也会彻底失控,到时候,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紫宸殿内乱作一团。孙鹤年和另外两名太医围着慕容翊,手忙脚乱地施针喂药 —— 孙鹤年负责施针,扎在慕容翊的人中、合谷等穴位,试图让他平复情绪;李太医负责喂安神汤,用银勺一点点往他嘴里灌;陈太医则在一旁记录脉象,手都在抖,笔好几次差点掉在纸上。小太监们跪在地上,收拾着地上的银针和染血的棉布,有的小太监吓得腿都软了,跪在地上站不起来。老王站在殿柱旁,脸色苍白,眼神里满是恐惧,双手紧紧攥着衣角,连头都不敢抬。

而沈璃,始终安静地跪在龙榻边,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垂在眼下,像两道黑色的帘子,遮住了眼底的情绪。从外表看,她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变吓呆了,身体微微颤抖,双手紧紧攥着衣角,连嘴唇都抿得发白,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低垂的眼眸中,正闪烁着怎样冰冷而锐利的光芒 —— 江南的行动果然遇挫,甚至付出了血的代价,但这结果,却比她预想的还要 “好”!

钦差的重伤,坐实了金玉堂的穷凶极恶和做贼心虚;那份拼死带回的密报,不仅直接将金玉堂定性为 “影” 的巢穴,还扯出了户部侍郎张启、兵部都督同知王承业等朝中重臣 —— 这些人,都是当年参与构陷沈家的帮凶!张启当年曾上书弹劾父亲 “拥兵自重”,王承业则是当年负责抄没沈家财产的将领,沈家的许多传家宝,现在说不定还在他家里!慕容翊的震怒和这道格杀勿论的旨意,正是她想要的!这把 “官刀”,终于要见血了,而且是不死不休的血战!

她心中没有半分对钦差伤亡的怜悯。那些护卫,是慕容翊的兵,是维护这腐朽王朝的爪牙,死不足惜;李嵩是朝廷的官,当年沈家被抄时,他也曾上书 “请诛叛臣”,是帮凶之一,重伤也是他应得的报应;至于那些与金玉堂勾结的朝臣,他们侵蚀大靖江山,践踏律法,更是间接参与构陷沈家的罪人,他们的死,是在为沈家的亡魂赎罪!

但在这表面的顺利之下,一丝更深的警惕也在她心中升起。金玉堂(或者说 “影” 组织)的反应如此激烈、如此不计后果,甚至敢公然袭击钦差官船 —— 这绝不是寻常的 “灭口”。这说明他们感觉到了致命的威胁,知道再不动手,就会被彻底曝光;或者说,他们背后站着的人,已经自信到可以无视皇帝的愤怒,甚至…… 在准备着更大的动作,比如趁慕容翊病危,发动政变!

慕容翊病入膏肓,这道旨意能否被不折不扣地执行?江宁大营的总兵周勇,虽然是慕容翊的心腹,但他手下的将领,会不会有 “影” 的人?两江水师提督吴峰,常年驻守江南,与金玉堂有没有私下往来?那些被点名的朝中重臣,张启、王承业等人,会不会狗急跳墙,提前发动政变,控制京营,甚至劫持太子?

正面冲突的号角已经吹响,但真正的胜负,远未可知。

沈璃悄悄攥紧了袖中的手指,指甲嵌入掌心,传来一阵刺痛 —— 这刺痛让她保持清醒。哥哥沈良的人,还有巽风他们,此刻想必已经深入江南 —— 他们能否在朝廷大军和 “影” 组织的混战中,找到金玉堂与 “影” 勾结的铁证?能否趁乱控制太湖的密室,拿到截留的漕粮和税银,作为日后的资本?更重要的是,他们能否安全撤离,将证据带回京城?

混乱,既是危险,也是机会。她要做的,就是在这场混乱中,牢牢抓住机会,为沈家平反,让 “影” 组织和那些帮凶,付出应有的代价。

接下来的三日,整个京城都笼罩在一片极度紧张的氛围中。皇帝病危的消息再也无法完全封锁,像长了翅膀一样,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茶馆酒肆里,百姓们都在低声议论,声音压得极低,却依旧能听到只言片语:

“听说了吗?陛下已经快不行了,昨天又咳了血,连话都说不完整了!”

“何止啊!我听我在宫里当差的表哥说,江南那边出大事了,钦差大人被人杀了,陛下震怒,调了大军去围剿什么堂!”

“是金玉堂!我听我爹说,那金玉堂是江南的大帮派,豢养了好多私兵,还和宫里的大官勾结,想要造反呢!”

“造反之罪?那可不得了!要是江南乱了,咱们京城会不会也出事啊?我还听说大皇子和皇后都在争位呢……”

百姓们的议论越来越多,有的人家甚至开始囤积粮食和柴火,生怕京城真的乱起来。城门处的守卫也比平时严了三倍,进出城的人都要仔细盘查,尤其是携带书信和包裹的,更是要打开检查,确认没有问题才能放行。

被密报点名的户部侍郎张启、兵部都督同知王承业等人,反应各不相同。张启第二天一早就带着全家跪在宫门外,穿着一身素衣,手里捧着上朝用的笏板,一边哭一边喊:“陛下!臣冤枉啊!臣与金玉堂毫无关联,是李谦那厮诬告!求陛下明察!臣愿以项上人头担保!” 他的哭声很大,在宫门外回荡,引来不少百姓围观。可宫门关得紧紧的,没人出来回应他,他就一直跪着,直到中午太阳最毒的时候,才被家人扶起来,却依旧不肯走,坐在宫门外的台阶上,嘴里还在念叨着 “臣冤枉”。

王承业则选择了称病不出。他对外宣称自己得了风寒,高热不退,无法上朝,却暗地里调动自己麾下的亲兵,守卫在府邸周围。府邸的大门紧闭,连买菜的老仆都不许出去,只有几个心腹能进出。府邸周围,却多了许多穿着便服的锦衣卫,他们或站在街角,或坐在茶馆里,死死盯着王府的大门,一旦有异常动静,就会立刻围上去。

内阁更是乱成一团。张敬之每日辰时都会召集内阁大臣在文渊阁议事,却始终无法达成一致。吏部尚书王显主张立刻派兵捉拿张启、王承业等人,以免夜长梦多:“张启、王承业通敌叛国,证据确凿,若不立刻捉拿,他们必然会狗急跳墙,发动叛乱!到时候再想收拾,就晚了!”

兵部尚书李嵩(此为同名,非江南钦差)却反对:“王大人此言差矣!李谦的奏报虽说是证据,却只是一面之词,而且他现在昏迷不醒,无法对质。若仅凭一份残缺的奏报,就捉拿朝廷重臣,恐会引起朝臣恐慌,人心浮动!不如先派人去调查,收集确凿证据,再做处置也不迟。”

“调查?等你调查清楚,他们早就跑了!” 王显反驳道,“江南那边已经动了兵,京城若不尽快处置,万一他们与金玉堂里应外合,后果不堪设想!”

大臣们分成两派,争论不休。张敬之坐在主位上,捋着花白的胡须,眉头紧锁,却始终不说话 —— 他知道,现在无论怎么处置,都可能引发大乱,只能拖延时间,等待江南的进一步消息。

紫宸殿内,慕容翊大部分时间都处于昏迷状态。偶尔醒来,也是神志不清,嘴里反复念叨着 “金玉堂”“影”“杀”,情绪极不稳定。有一次,他醒来后看到沈璃,突然伸出手,死死抓住她的手腕,指甲几乎要嵌进她的肉里,眼神凶狠得像要吃人:“是你…… 是你勾结‘影’!是不是!你接近朕,就是为了害死朕!”

沈璃的心脏猛地一缩,随即立刻露出委屈的神色,眼眶瞬间蓄满泪水 —— 她提前在袖中藏了一点催泪的药粉,轻轻一擦,眼泪就流了下来。她声音带着哭腔,身体微微颤抖:“陛下!奴婢冤枉!奴婢忠心耿耿,怎么会勾结‘影’?您是不是认错人了?奴婢这些日子日夜守着您,为您煎药喂药,连觉都不敢睡,就是想让您早日康复,您怎么能这么说奴婢……”

慕容翊盯着她看了许久,眼神里的凶狠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茫然。他松开沈璃的手腕,喃喃道:“不是你…… 不是你…… 是‘影’…… 是金玉堂……” 说完,他的头一歪,又再次陷入昏迷。

沈璃看着自己手腕上的红痕,眼底闪过一丝冷意。她悄悄调整了药里 “牵机草” 的剂量,比之前少了一点 —— 现在还不是让慕容翊死的时候,她需要他吊着一口气,用他帝王的名义,将江南的大火烧得更旺一些,让 “影” 组织和那些勾结的朝臣,无处可藏。她需要他活着,直到看到 “影” 组织覆灭,看到沈家冤屈昭雪。

她借着给春桃传口信,让她送些干净的棉布过来的机会,将一封密信交给了刘掌柜。密信是用沈家特有的密写药水写的,写在一张薄如蝉翼的纸上,折叠后藏在棉布的夹层里。密信里,她指令沈忠和巽风:

“一、不惜一切代价,协助朝廷大军围剿金玉堂,重点查抄金玉堂的核心密室和太湖孤岛,务必找到金玉堂与‘影’组织往来的密信、账册等实物证据,尤其是‘夜枭’的指令和与朝中官员的往来书信。

二、密切关注江宁大营和两江水师的动向,若发现将领有异,比如故意拖延进攻、私放金玉堂人员等,立刻想办法传递消息,可通过‘宝盛昌’绸缎庄的伙计,用密信报告。

三、黑云寨的人负责追踪金玉堂重要人物的逃亡路线,尤其是金满堂和刘鸿,若能活捉,务必带回京城;若不能活捉,也要取其首级,作为证据。

四、务必注意自身安全,若事不可为,可暂时撤离江南,保存实力,日后再图机会。”

春桃将密信送到 “宝盛昌” 绸缎庄后,刘掌柜立刻让人快马加鞭送往江南,交给沈忠和巽风。

战报开始如同雪片般飞入京城。

第一份战报来自江宁大营总兵周勇,八百里加急,用的是火漆封口,上面写着 “十万火急” 四个大字。战报的字迹潦草,带着硝烟味,显然是在战场上写的:

“臣周勇,谨奏陛下:臣已率五千精兵抵达江宁,与两江水师提督吴峰汇合,于本月十八完成对金玉堂总堂及城西私港的合围。金玉堂私兵约有三千余人,皆据守街巷及水道,利用竹筏、渔网、铁链等阻碍官军进攻。其私兵战斗力极强,箭法精准,且熟悉江南水道,常乘小船偷袭官军侧翼。

臣部首日进攻城西私港,遭金玉堂私兵顽强抵抗。私兵在港内设置了大量陷阱,包括竹签、铁刺、水雷等,官军死伤逾三百,仅攻破外围三道防线,未能深入私港内部。臣已调整战术,改用火攻,先烧毁私港外的竹筏和渔网,再逐步推进,预计三日内可攻破私港。”

沈璃看到战报时,正在给慕容翊擦拭身体。她将战报放在烛火旁,轻轻展开,目光落在 “死伤逾三百”“火攻” 几个字上,眼底没有丝毫波澜。周勇是慕容翊的心腹,忠诚度毋庸置疑,但金玉堂的私兵由退役军卒组成,战斗力本就不弱,加上熟悉江南水道,官军进展缓慢也在情理之中。她更关心的是,周勇能否顶住压力,持续进攻,不给金玉堂喘息的机会,彻底攻破私港,找到里面的证据。

第二份战报来自两江水师提督吴峰,比周勇的战报晚了一日,同样是火漆封口:

“臣吴峰,谨奏陛下:臣率三百战船封锁太湖及运河入口,于本月十九拦截金玉堂漕船十余艘。漕船内查获违禁军弩五百余具、弯刀三千把、火炮十门,另有白银五十万两、粮食两万石。然,金玉堂核心人物金满堂、刘鸿等人已不知所踪,据俘虏交代,金满堂等人可能通过城西私港的秘密水道逃往太湖深处。

臣已派五十艘快船搜索太湖,重点排查太湖中的小岛,尤其是无人居住的荒岛。目前已搜索小岛十余座,未发现金玉堂人员踪迹,但在一座荒岛的山洞里,发现了大量军械和粮食,疑似金玉堂的囤积点。臣已派人驻守该荒岛,继续搜索其他岛屿。”

沈璃看着战报上 “秘密水道”“荒岛山洞” 几个字,心中一动。她立刻想起石胆之前的密报,说金玉堂在城西私港有一条通往太湖的秘密水道,水道入口隐藏在私港的一处石墙后,只有金玉堂的核心人员才知道。想必金满堂就是从那里逃走的。她立刻提笔,给刘掌柜写了第二封密信,让石胆带人协助水师搜索秘密水道,重点排查太湖中的荒岛,尤其是有山洞的岛屿 —— 金玉堂的密室,很可能就在其中一座岛上。

第三份战报来自沈璃的暗线,是巽风通过 “宝盛昌” 绸缎庄的伙计悄悄送来的,用的是沈家特有的密写药水,需要用特制的药水浸泡后才能显现字迹:

“已趁官军进攻金玉堂总堂、私兵无暇他顾之际,潜入金玉堂总堂密室。密室位于总堂地下三层,由花岗岩建造,门口有两道铁门,需两把钥匙才能打开。密室内存有密信二十余封、账册三本、黄金千两、白银五万两。

密信证实金满堂直接受‘夜枭’指挥,‘夜枭’的指令多涉及军火交易(与漠北蛮族首领巴图)及官员贿赂(包括张启、王承业等人),指令用特殊墨水书写,需用茶水浸泡后才能看清内容。账册详细记录了金玉堂历年截留漕粮、税银的数量及去向,其中漕粮十万石、税银百万两已运往漠北,交与巴图,用于购买战马和军械。

现正设法将密信、账册送出,途中需小心‘影’之暗探 —— 金玉堂在江宁城内安插了不少暗探,专门监视官军和外来人员,已发现三名暗探,均已处理。预计三日内可将密信、账册送至京城,交由刘掌柜转呈。”

看到这份密报,沈璃终于松了口气。密信和账册是铁证,有了这些,不仅能彻底钉死金玉堂,还能顺藤摸瓜,找到 “夜枭” 的线索 ——“夜枭” 的指令用特殊墨水书写,这或许是找到他身份的关键;更能证明张启、王承业等人的罪行,让他们无从辩驳!她将密报烧毁,灰烬扔进炭火盆里,看着火苗吞噬最后一点纸灰,眼神变得愈发坚定 —— 胜利,已经不远了。

但她心中的不安却越来越强烈。“影” 组织经营多年,势力庞大,绝不会只有金玉堂这一个据点。江南的围剿,会不会是 “影” 的声东击西之计?他们故意让金玉堂吸引朝廷的注意力,实则在暗中准备对京城的突袭?慕容翊病危,京城防卫空虚,京营将军秦武态度暧昧,若 “影” 联合秦武发动政变,控制皇宫和京营,后果不堪设想!

她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外面的天阴沉沉的,乌云压得很低,像是要下雨,风卷着落叶在宫道上翻滚,发出 “沙沙” 的声响。殿外的侍卫比平时多了两倍,个个手持长刀,神色警惕,腰间的铜牌在宫灯下发着冷光。远处的宫墙上,巡逻的士兵来回走动,火把的光芒在夜色中摇曳,像是鬼火,照亮了宫墙上的砖块,却照不亮人心深处的黑暗。

沈璃轻轻抚摸着袖中的乌木发簪 —— 这是沈家的旧物,也是她唯一的武器,簪尖锋利,能在关键时刻自保。她想起父亲临终前的眼神,那眼神里满是不甘和嘱托,让她 “活下去,为沈家报仇”;想起哥哥沈良在密信里写的 “盼重逢,共雪冤屈”;想起沈家一百三十七口亡魂,他们的冤屈,终于要在她的手里得到昭雪了。她不能输,也输不起。

她转身回到龙榻边,慕容翊还在昏迷,呼吸微弱得几乎看不见。她拿起银勺,舀了一勺参汤,慢慢喂进他嘴里。参汤的热气拂过她的手指,带着一丝温热,却暖不了她冰冷的心。她轻声说道:“慕容翊,你不能死。你要活着,看着‘影’组织覆灭,看着沈家冤屈昭雪,看着那些背叛你的人,一个个付出代价。你欠沈家的,欠我的,都要还回来。”

慕容翊似乎听到了她的话,手指轻轻动了动,却没有睁开眼睛。

沈璃放下银勺,走到香炉边。香炉里的龙涎香已经燃尽,只剩下一堆灰白色的灰烬,散发出淡淡的余味。她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纸包,里面装着 “忘忧草” 和 “寒梅” 混合的香料 —— 这是她特意调制的,香气清苦,既能安神,让慕容翊保持稳定的昏迷状态,又能掩盖药里 “牵机草” 的味道,不被太医察觉。她将香料撒进香炉,用火种点燃,一缕清苦的冷香袅袅升起,萦绕在垂死的帝王鼻尖,像一层无形的网,将他困在死亡的边缘。

这香气,既是安抚,也是最后的挽歌。

她知道,京城的风暴即将来临。而她,这只从血海火海中重生的凰,已经做好了准备。她的羽翼已丰,利爪已砺,只待风暴来临,便要在血与火中,为自己,为沈家,搏一个真正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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