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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香饵织网:宫闱暗战中的猜疑毒种 紫宸殿外的惊魂一刻,如同在沈璃本就紧绷的心弦上又重重拨了一下,余音震颤着缠上殿角的铜铃,“叮铃——叮铃——”,每一声都裹着深秋的寒意,像冰碴子刮过耳廓。风卷着太液池的残荷气息掠过,混着宫墙根下枯菊的冷香,偏偏那隐藏在丞相沈文渊身后的“影”,周身散着一股极淡的、类似铁锈的血腥气,硬生生压过了所有清雅,像一根淬了冰的尖锐细刺,扎进她步步为营的复仇棋局里——搅乱了原本的节奏,更让那层包裹在“侍女”身份下的伪装,多了几分被戳破的致命危险。 沈璃几乎是踉跄着退离紫宸殿的视线范围,指尖还残留着青铜香炉的余温,却抵不住后背窜上来的凉意。回到尚药局那间仅容一桌一榻的耳房时,她推开门的动作都带着虚浮,后背重重抵上梨木门板的刹那,清晰地触到门板上深浅不一的纹理——那是去年冬天冻裂的细缝,此刻缝里还积着些微尘,被她的衣料蹭得簌簌往下掉。冰凉的触感透过单薄的淡青色宫装层层渗入,贴着脊背漫过腰腹,最后缠上指尖,才让她因紧张而突突直跳的心脏稍稍平复了几分。 她缓缓滑坐在地,裙摆铺开在磨得发亮的青砖地上。那青砖被常年走动的鞋底蹭得泛出浅灰的光泽,缝隙里还嵌着一丝甘草的淡黄色粉末——是今早分拣药材时不小心掉落的,此刻沾在裙摆的兰草纹上,像极了她此刻紊乱的心绪。耳房的窗台上摆着一盆刚换过水的薄荷叶,叶片上的水珠在午后的微光里折射出细碎的光斑,水珠顺着叶脉往下滚,“嗒”地滴在窗沿的青砖上,溅开一小片湿痕,却照不进她眼底深处沉沉的凝色。 闭着眼,紫宸殿里的每一幕都像被浸了水的墨,在脑海里晕开清晰的轮廓。丞相沈文渊那句“姑娘果然心灵手巧”,语气温和得像春风拂柳,可他眼底的锐光却像淬了毒的针,扫过她时带着掂量器物般的审视——仿佛在判断她这枚“棋子”是否还有利用价值,又或是在怀疑她接近陛下的意图。慕容翊强忍不耐时紧蹙的眉头,额角突突跳动的青筋像蚯蚓般鼓着,他摔奏折时,米白色的宣纸纷飞,其中一张飘到她脚边,她余光瞥见上面“镇南王”三个字被墨渍晕染,那墨渍像极了三年前父亲被押上刑场时,溅落在雪地里的血,红得发黑,冷得刺骨。 更难忘的是那个叫“墨先生”的青衣幕僚。他走在丞相身后时,步伐轻得像猫踩雪,青砖地连一丝细微的声响都未曾发出;他垂着头,额前的碎发遮住眉眼,可沈璃还是察觉到他周身的气息——那是一种刻意收敛到极致的冷,像深冬冻住的寒潭,只有在他抬手奉茶的瞬间,她才嗅到一丝极淡的血腥气,混着他衣料上的皂角味,那血腥气不是新鲜的甜腥,而是带着陈旧的铁锈味,显然是常年沾血才有的味道。 “影……”沈璃对着空无一人的耳房无声地吐出这个字,指尖冰凉得如同刚从冰窖里捞出来,指节因用力攥紧而泛出青白,连掌心都掐出了几道浅痕。记忆里,福伯的声音突然清晰起来,带着老仆特有的沙哑,还裹着北疆风沙的粗粝。 那时她才十二岁,坐在将军府的海棠树下,福伯蹲在她身边,手里拿着一把磨得发亮的弯刀——那是父亲斩杀北戎将领的战利品。福伯的粗布衣裳袖口磨出了毛边,手指上满是老茧,指节处还有一道深可见骨的疤(后来她才知道,那是为了护父亲挡箭留下的)。他皱着眉,声音压得极低:“姑娘,你要记住,这世上最可怕的不是战场上明刀明枪的敌人,是藏在暗处的‘影’。他们穿得跟普通人一样,可能是街边的小贩,也可能是府里的杂役,行踪比鬼魅还难寻。他们的刀快得很,杀了人连血都不会溅到自己身上,还专替沈文渊那老贼做脏事——查谁的底细,灭谁的口,甚至造假证据,只要给够银子,没有他们不敢做的。” 那时她还不懂,只觉得福伯的话太吓人,抱着他的胳膊撒娇说“有爹爹和哥哥在,不怕”。可后来沈家倒台时,她才明白福伯的话有多准。父亲被诬陷通敌的前一夜,府里的老管家突然“失足”掉进井里,而那管家,正是父亲派去查“影”行踪的人;母亲在狱中自尽时,原本守在狱外的两个侍卫,偏偏在那刻“被调走”,等她赶去时,只看到母亲手里攥着那支银质海棠簪,簪尖染着血;连兄长沈良“战死”的消息,也是“影”伪装成北疆的兵卒传来的——后来陈老告诉她,兄长其实是被“影”追杀,不得不隐姓埋名,那所谓的“战死”,不过是为了让沈文渊放松警惕。 父亲当时还抱着一丝君臣和睦的幻想,总说“陛下年幼,只是被奸臣蒙蔽”,一边忙着北疆的战事,一边搜集沈文渊的罪证,却没料到“影”的动作那么快——等他反应过来时,那封伪造的“通敌密信”已经摆在了慕容翊的御案上,满门抄斩的圣旨,像一道惊雷,劈碎了将军府所有的安宁。 如今,“影”竟然就这么近距离地出现在她面前!在这守卫森严的皇宫里,披着“幕僚”的外衣,堂而皇之地跟在沈文渊身边。沈璃猛地睁开眼,眸底闪过一丝厉色,随即又被她压了下去——她不能慌,一慌就会露破绽。丞相动用“影”,恰恰说明慕容翊对他的猜忌已经到了临界点,君臣之间的裂痕早就深到填不满了,否则沈文渊绝不会把这张藏在暗处的杀器,暴露在皇宫的众目睽睽之下。 这,正是她可以利用的机会。 沈璃扶着门板缓缓站起身,指尖划过门板上的木纹,那触感粗糙又真实,让她更加清醒。走到桌边时,她的指尖拂过摊开的药材账本,宣纸的纹理蹭过指尖,账本上“醉芙蓉”三个字是她用小楷写的,字迹娟秀,却带着几分刻意的工整。她想起前几日在密道里听到的对话——贵妃的贴身嬷嬷跟心腹宫女说,丞相的小妾解氏最近正闹脾气,因为丞相连着半个月没去她的院子,日日守在书房里,连她最爱的“醉芙蓉”香粉都没心思用了。 那“醉芙蓉”她是知道的。西域进贡的芙蓉露为底,得放在银器里隔水炖半个时辰,让香气充分散开;江南的珍珠粉要选当年新采的,放在石臼里捣上三个时辰,才能细得像雾;蜀地的甘松得去了根,只留细枝,还要用蜜酒泡过,才能中和它的涩味。这香粉调制起来耗时耗力,宫里只有尚药局存有少量,专供皇后和贵妃,寻常命妇连见都见不到。 一个计划像藤蔓般顺着她的思绪蔓延,带着急切的尖刺——她必须在沈文渊察觉到宫中有异,或是“影”查到她头上之前,用这盒“醉芙蓉”做饵,把解氏拉进来,再借着她的口,把假消息传给沈文渊,引爆他和慕容翊之间的猜疑。 接下来的三日,沈璃把自己的“侍女”身份演得滴水不漏。每日清晨,她提着紫檀木香盒去紫宸殿时,都会特意比平日早一刻钟——路上会遇到洒扫的小太监,她会笑着点头问好,偶尔还会帮他们捡起掉落的扫帚;调制凝神香时,她会根据慕容翊的脸色调整香料比例,若是陛下眉峰紧锁,就多放一分沉香,若是眼底有红血丝,就加半分薄荷,连李福全都说:“沈姑娘调的香,比太医的药还管用。” 处理尚药局的庶务时,她更是细致到极致。分拣黄芪时,会把带虫眼的挑出来,放在单独的竹篮里,留给自己煮水喝;研磨香粉时,会用细绢筛子过三遍,确保粉质均匀;新来的小宫女阿桃分不清甘草和黄芪,她就拿着两株药材,手把手教她看断面——“你看,甘草的断面是黄白色,有放射状纹理,黄芪是浅棕色,中间有个小黑洞。”阿桃学得认真,她还会笑着奖励一颗糖糕,那糖糕是尚食局给的,她自己舍不得吃,都攒着分给小宫女们。 可在这份平静之下,她的动作从未停过。通过陈老留下的暗线——宫外“百草堂”的老掌柜,她花了自己半年的月例银子,才换来关于“墨先生”的模糊消息。那老掌柜是陈老的旧部,头发都白了,下巴上留着山羊胡,说话时总爱捋着胡子。他给的消息藏在一根空心的甘草里,沈璃在耳房里拆开时,还能闻到甘草的甜香。 纸条上的字迹潦草却清晰:“姑娘,那人在相府名册上叫‘墨先生’,说是管古籍的,住后院‘静墨轩’。那院子偏得很,四周都种着竹子,连送饭的丫鬟都只能把食盒放门口,没人敢靠近。小的派去的伙计刚走到竹院门口,就被个黑衣人生生拦住,那黑衣人眼神冷得能冻死人,说‘再往前走一步,卸你一条胳膊’。姑娘,这主儿是‘影’里的大人物,您可别再查了,免得引火烧身。” 沈璃捏着纸条,指尖微微用力,纸条边缘被揉得发皱,纸屑粘在指腹上。“墨先生……”她低声念着,心里更确定了——能让“影”的人如此护着,定是直接听命于沈文渊的统领,说不定当年沈家倒台,他就是主谋之一。她把纸条放进烛火里,看着它烧成灰烬,灰烬被风吹到窗台上,落在薄荷叶上,像极了那些消散的亡魂。 随后,她拿着钥匙去了香料库。那库房门是梨花木做的,刻着缠枝莲纹,钥匙孔都包着铜皮,是尚药局最珍贵的地方。推开门,一股浓郁的香气扑面而来,架子上摆满了密封的瓷罐,每个罐子上都贴着黄纸标签,写着香料名称和入库日期。她从最上层取下一个描金瓷罐,那是西域芙蓉露,罐身是淡粉色,上面绘着芙蓉花,打开盖子,一股清甜的香气飘出来,露体是淡琥珀色,还带着细微的泡沫,那是新鲜的标志。 从左侧架子上取了江南珍珠粉,那粉装在白玉盒里,打开时,在光下泛着柔和的珠光,用指尖捻一点,细得像雪,一捻就化。最后从抽屉里拿出蜀地甘松,那甘松是晒干的细枝,深褐色,上面还带着细小的绒毛,闻着有股淡淡的松针香。 她把三种原料放在研磨台上,那台子是青石做的,表面磨得光滑,还留着之前研磨香粉的痕迹。先取两勺芙蓉露倒进银质小碗里,那银碗是母亲留下的,边缘有些发黑,却擦得锃亮。她用银勺轻轻搅拌,芙蓉露在碗里转着圈,泡沫慢慢消散,香气也越来越浓。 接着把珍珠粉和甘松按三比一的比例混合,放进青石研磨盘里。她拿起玉杵,那玉杵是羊脂玉做的,握在手里温温的,重量刚好。研磨时,她手腕轻轻用力,玉杵在石盘里转着圈,发出“沙沙”的轻响,甘松的碎末粘在杵上,她会用指尖轻轻刮下来,再继续研磨。磨了半个时辰,她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流,滴在石盘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又过了半个时辰,一盒“醉芙蓉”香粉终于成了。她用细绢筛子过了三遍,粉质细得能飘起来,颜色是淡粉色,像初春的桃花。她把香粉装进一个描金填彩的瓷盒里,那盒子是母亲的遗物,盒盖上绘着一朵盛开的芙蓉花,花瓣上嵌着细小的珍珠,虽不奢华,却透着精致。她还找了一块蜀锦方巾,天蓝色的,上面绣着兰草,把瓷盒包好,又取来一张素色花笺,用小楷写了“香赠有缘人,聊解深闺寂”九个字,字迹娟秀,还特意在“缘”字旁边画了一朵小小的芙蓉。 接下来,就是把这盒“饵”送出去。她找了张嬷嬷,那位曾在沈家伺候过的老嬷嬷。张嬷嬷当年因腿伤出宫,在西街开了家“锦绣坊”,绣的帕子在京里小有名气。沈璃借着买丝线的名义去了绣坊,刚推开门,就闻到一股丝线的甜香。 绣坊不大,墙上挂着各色丝线,红的、绿的、蓝的,像一道彩虹;桌子上摆着未完成的绣品,是一幅牡丹图,花瓣已经绣好了,正绣叶子。张嬷嬷坐在窗边,戴着老花镜,手里拿着绣花针,见沈璃进来,连忙放下针,笑着起身:“阿璃来了,快坐。” 沈璃把蜀锦方巾包着的瓷盒递过去,声音压得极低:“嬷嬷,麻烦您把这个送到相府,给解夫人的贴身侍女春桃,就说是‘一位故人’送的,别提我的名字。” 张嬷嬷接过盒子,指尖顿了顿,眉头皱起来:“阿璃,相府那地方是非多,你这是……” “嬷嬷,我有不得已的苦衷。”沈璃垂着眼,声音带着恳求,“您放心,不会连累您的。”她从袖袋里掏出一袋碎银子,那银子是她攒的,沉甸甸的,“这是一点心意,您收下。” 张嬷嬷推辞了半天,最后还是收下了,她握着沈璃的手,指尖粗糙却温暖:“阿璃,你在宫里要好好的,凡事多留心。” 沈璃点点头,转身离开了绣坊。街上的风带着深秋的凉意,吹得她裙摆飘动,她回头望了一眼绣坊的招牌,那招牌是红底黑字,写着“锦绣坊”,心里暗暗祈祷:一定要顺利。 三日后,张嬷嬷托人带来消息,说东西已经送到春桃手里了。沈璃松了口气,接下来,就是等解氏上钩。 果然,两日后的午后,尚药局接到消息,相府解夫人要取避暑药茶。沈璃早就跟负责登记的小太监打好了招呼,让他把春桃引到自己的耳房。 春桃来的时候,穿着一身浅绿色的侍女服,腰间系着粉色绢带,绢带上还挂着个小荷包,里面装着香粉。她手里提着一个朱漆食盒,食盒上雕着缠枝纹,一看就是相府的东西。见到沈璃,她连忙行礼:“沈姑娘,我家夫人让我来取药茶。” 沈璃笑着点头,把早已备好的药茶递过去。那药茶装在白瓷壶里,壶身上裹着棉巾,防止烫手。“春桃姐姐辛苦,这药茶里放了金银花和薄荷,夫人若是觉得苦,加一勺蜂蜜就好。” 春桃接过壶,正要道谢,沈璃突然凑近一步,声音压得极低,像说悄悄话:“春桃姐姐,我跟你说个小窍门。夫人用‘醉芙蓉’时,加一点珍珠粉调和,不仅皮肤会变亮,还不容易干燥。” 春桃眼睛一亮——解氏最近正愁香粉太干,她连忙点头:“多谢沈姑娘!我回去就告诉夫人!” 春桃回到相府后,把沈璃的话原原本本地告诉了解氏。解氏正坐在梳妆台前,手里拿着“醉芙蓉”的瓷盒,闻言立刻来了兴致。她取了一点香粉,加了半勺珍珠粉,用指尖调和均匀,轻轻拍在脸颊上。对着铜镜一看,果然见肌肤透着自然的光泽,之前的干燥感也消失了,她不由得笑起来:“这沈姑娘真是个妙人。” 解氏是沈文渊去年纳的妾,才十八岁,长得娇俏,皮肤白得像雪,沈文渊很是宠爱,给她住的“芙蓉院”比正房还精致。她心思单纯,平日里除了梳妆打扮,就是盼着丞相来陪她,如今得了沈璃的“指点”,又对皇宫里的生活好奇,便让春桃送了一盒绢花给沈璃。 那盒绢花装在描金盒子里,打开时满是香气。有红牡丹、粉月季、白兰草,都是用蜀锦做的,花瓣上还绣着金线,牡丹的花蕊是用珍珠做的,一看就价值不菲。沈璃收到时,心里暗暗点头——解氏果然上钩了。 她回赠了一小瓶玫瑰香露,那香露是她用尚药局的玫瑰花瓣做的,加了薰衣草汁,适合睡前用。她把香露装在一个淡绿色的琉璃瓶里,瓶身上刻着兰草纹,看着精致又不张扬。春桃带回给解氏时,解氏打开一闻,顿时喜欢得不得了,当晚就用了,连做梦都笑着。 一来二去,沈璃和解氏通过春桃,渐渐有了一种隐秘的“友谊”。解氏送的东西越来越贴心:有时是一块绣着芙蓉花的手帕,有时是一小盒精致的点心,甚至还有一支银质的发簪;沈璃回赠的也都是女子喜欢的物件,或是一盒新制的香膏,或是一张写着美容方子的纸条,偶尔还会写几句宫里的趣事,比如“今日御花园的菊花开了,黄的像金子,白的像雪”。 沈璃始终很有耐心,从不打听相府的事,更不提朝政。每次春桃来,她都只聊香道和养颜,偶尔会轻描淡写地说一句“宫里规矩多,说话都得小心翼翼”,或是“陛下最近心情不太好,我们做下人的都不敢大声说话”,刻意营造出一种单纯、无害的形象。 解氏久居深宅,身边都是些阿谀奉承的人,难得遇到一个能懂她喜好、又不图她好处的“朋友”,渐渐就对沈璃生出了信任。有一次,春桃带来的点心盒子里,夹着一张解氏亲手写的纸条,字迹稚嫩却真诚:“沈妹妹,最近老爷总在书房过夜,连晚膳都不陪我吃了。听管家说,南方不太平,老爷天天愁眉苦脸的,我却帮不上忙,心里好难受。” 沈璃捏着纸条,指尖轻轻摩挲着纸面,纸上还带着解氏身上的香粉味。她知道,火候到了。 按照约定,这日春桃会来取润手膏。那润手膏是沈璃特意为解氏做的,加了乳木果油和蜂蜜,能缓解秋冬的干燥。她把润手膏和一小盒“醉芙蓉”放在桌上,又在耳房的门后放了一个小板凳,营造出“这里很僻静”的氛围。 午后的阳光斜着照进耳房,落在地上,形成斑驳的光影。春桃准时来了,穿着还是那身浅绿色侍女服,只是绢带上换了个新荷包。沈璃把东西递过去时,脸上故意露出犹豫的神色,眉头微蹙,眼神闪烁,像是有话要说却不敢说。 春桃是解氏的心腹,最是细心,见状连忙停下脚步,低声问:“沈姑娘,您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难处?” 沈璃咬着下唇,牙齿轻轻陷进柔软的唇肉,留下一道浅浅的红痕。她四下看了看,确认耳房外没人,才伸手把春桃拉到门后,声音压得极低,还带着明显的颤抖:“春桃姐姐,这话……我本不该说,可夫人待我这么好,我若是瞒着,心里实在不安……” 春桃被她凝重的神色感染,也紧张起来,下意识地攥紧了手里的帕子,帕子都被捏得变了形:“姑娘但说无妨,只要是对夫人好的事,我一定记在心里。” “我……我前几日夜里不当值,路过紫宸殿偏殿时,偶然听到两个公公在说话……”沈璃的声音更低了,几乎要贴在春桃耳边,尾音因恐惧而发颤,“他们说……陛下因为南方藩王的事,发了好大的火,摔了好几本奏折。还说……陛下疑心相爷,觉得相爷和藩王来往密切,正在暗中派人查……查一些旧书信,说那些书信能证明相爷和藩王有勾结……” 她说到这里,突然停住,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像纸一样,连连摆手,后退半步:“不行!我不能再说了!这是杀头的罪!春桃姐姐,你就当没听见!千万别告诉夫人!万一传出去,我死了没关系,还会连累夫人的!” 她越是害怕,春桃越觉得这是真的,心脏“怦怦”直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她连忙上前一步,抓住沈璃的手,语气急切:“姑娘放心!我绝不说出去!您快别吓自己了,我这就走!” 沈璃这才像是松了口气,把润手膏和香粉塞进春桃手里,匆匆道:“快走吧,以后……若无必要,别再来找我了,我怕被人发现。” 春桃怀揣着这个秘密,心神不宁地回了相府。解氏正在梳妆台前试新的发簪,见春桃回来,笑着问:“沈姑娘给的润手膏呢?快给我看看。” 春桃把东西递过去,看着解氏欢欢喜喜地打开瓷盒,将润手膏涂在手上,感受着细腻的滋润,终究是没忍住。她凑到解氏耳边,把沈璃的话原原本本、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最后还加了一句:“夫人,沈姑娘当时吓得都快哭了,说这是她亲耳听到的,绝假不了!” 解氏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手里的瓷盒“啪”地掉在地上,润手膏撒了一地,散发出淡淡的乳木果香气。她呆呆地站着,脑子里一片空白——“陛下疑心”“通敌书信”“杀头的罪”,这些字眼像锤子一样砸在她心上。她虽然不管朝政,却也知道,一旦被陛下疑心,相府就完了,她这个小妾,下场只会更惨。 “你……你说的是真的?”她猛地抓住春桃的手,指甲几乎要掐进春桃的肉里,眼神里满是惊慌。 “千真万确!”春桃疼得皱着眉,却还是急忙点头,“沈姑娘素来老实,绝不会说谎!她还说,怕连累您,不让我告诉您呢!” 解氏顿时慌了神,在屋里来回踱步,裙摆扫过地上的润手膏,留下一道道痕迹。她一会儿抬手按住胸口,一会儿又抓着头发,眼泪都快掉下来了:“怎么办?怎么办啊?我得告诉老爷!必须让老爷知道!” “夫人,沈姑娘说不能传出去……”春桃小声提醒。 “糊涂!”解氏厉声打断她,语气里满是急切,“这是关乎老爷性命的事!怎么能瞒着?你现在就去前院,看看老爷回来没有!一见到老爷,就立刻告诉我!” 春桃不敢再反驳,连忙跑出去。可沈文渊这几日忙得脚不沾地,白天在皇宫议事,晚上回府还要和幕僚商量南境的事,连后院的门都没踏进来过。春桃跑了三趟前院,得到的消息都是“丞相在书房议事”。 解氏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好。桌上的点心放凉了,她一口没动;新做的衣裳送来了,她也没心思试。夜里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总想着沈璃的话,一会儿怕丞相出事,一会儿又怕自己被连累,眼泪把枕巾都打湿了。 春桃劝她:“夫人,不如写封信让小厮转交吧?” 她却摇头:“不行!这种事不能假手他人,万一被人截了,就完了!” 就在她焦虑万分的时候,府里的管事匆匆来报:“夫人,齐王爷来了,正在前厅和丞相议事,您要不要过去伺候?” “齐王爷?”解氏猛地抬起头,眼里瞬间闪过一丝光亮。 齐王爷慕容铭是当今皇帝慕容翊的远房堂叔,论辈分虽是长辈,可论权势却连个四品京官都比不上 —— 他的 “齐王爷” 爵位还是先帝在位时,念及宗室血脉稀薄,才勉强封的闲职,既无兵权在手,也无实职分管,说白了就是个领着朝廷俸禄、混吃等死的闲散宗室。

他今年四十二岁,身材发福得厉害,圆滚滚的肚子把宝蓝色锦袍撑得鼓鼓囊囊,走路时肚子跟着一颠一颠的,像揣了个小皮球。那锦袍料子倒是上等蜀锦,袍面上用金线绣着暗纹云团,只是领口和袖口都沾着些不易察觉的酒渍 —— 定是昨日在 “醉仙楼” 喝多了,被伺候的小厮擦得马虎留下的。腰间系着块羊脂玉腰带扣,玉质不算顶级,边缘还缺了个小角,据说是去年赌钱输急了,用玉佩抵账时被人磕碰的,他却宝贝得很,日日系着,逢人就吹嘘 “这是先帝赏的老物件”。

他脸上总堆着一副和气生财的笑,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看着像个没脾气的老好人,可京城里稍有见识的人都知道,这齐王爷是个实打实的 “酒囊饭袋”—— 每日清晨不起早,非要赖到巳时才慢吞吞爬起来,丫鬟伺候着洗漱完,第一桩事就是提着鸟笼去街心的 “老茶馆” 遛鸟。他那只画眉鸟是花五十两银子从鸟贩子手里买的,据说能唱十八种调子,可到了他手里,被喂得油光水滑,却越来越懒,每日只肯哼两三声,他也不恼,依旧提着鸟笼,跟茶馆里的闲散老头们吹嘘 “我这鸟是御花园里流落出来的品种”。

到了午时,他准会晃悠到城西的 “聚赌坊”,往那张铺着青布的赌桌前一坐,一掷就是十两银子。他赌技稀烂,十赌九输,可偏生爱凑这个热闹,输光了就拍着赌坊老板的肩膀说 “明日再翻本”,转头就派小厮去相府找沈文渊 “借” 银子。沈文渊也乐得卖他个面子,每次都让管家送个百八十两过去 —— 一来是借着齐王爷的宗室身份撑撑场面,让外人觉得自己 “深得宗室信赖”;二来是齐王爷虽没实权,却能在宫宴上听些闲言碎语,偶尔还能给沈文渊递些无关紧要的消息,算是一笔划算的 “人情投资”。

到了傍晚,齐王爷的 “重头戏” 才开场 —— 他会换上一身更花哨的锦袍,领口别着朵新鲜的芍药花,带着两个小厮,摇摇晃晃往城南的 “倚红楼” 去。那里的红牌姑娘柳如烟是他的老相好,每次去了,他都要点一桌子酒菜,搂着柳如烟唱些跑调的曲子,赏钱流水似的往外撒。若是遇到哪个官员也来寻欢,他还会故意抬高嗓门,炫耀自己 “刚和丞相大人饮完宴”,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和沈文渊的 “交情”。

他和沈文渊的往来,说穿了就是互相利用。沈文渊需要他这个 “宗室长辈” 的名头装点门面,他则需要沈文渊的权势解决麻烦 —— 去年他在赌坊输了三百两银子,被赌坊老板扣下要剁手,还是沈文渊派管家带着人去解围;今年春天他看中了城外的一处别院,房主不肯卖,也是沈文渊出面,压着房主低价转让。所以每逢相府有宴,齐王爷总是第一个到场,对着沈文渊一口一个 “沈大人”,马屁拍得滴水不漏。

可他心里最惦记的,还是沈文渊那房娇妾解氏。第一次见解氏是在去年相府的赏花宴上,解氏穿着水红色的罗裙,站在海棠树下摘花,阳光落在她脸上,白得像瓷娃娃,齐王爷一眼就看呆了,手里的酒杯都差点摔在地上。从那以后,他去相府的次数更勤了,每次都不忘给解氏带些小玩意儿 —— 有时是一支赤金点翠簪,有时是一串南珠手串,还有一次竟送了一盒西域进贡的 “醉芙蓉” 香粉,比沈文渊给解氏的还要精致。

解氏对他的心思早有察觉,每次收礼都只是淡淡谢恩,转身就把东西丢给丫鬟春桃收起来,再也不碰。可齐王爷却毫不在意,依旧借着 “探望丞相” 的名头往相府跑,宴会上总找机会坐在解氏附近,借着敬酒的由头,故意往她身边凑,眼神黏在她身上,像抹了蜜的苍蝇,甩都甩不掉。府里的仆人背后都偷偷议论:“这齐王爷哪是来看丞相的,分明是来看解夫人的,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可没人敢当着他的面说,毕竟他顶着 “王爷” 的名头,真要是恼了,随便找个由头就能让下人吃不了兜着走。

就连这次听说解氏有 “要事”,齐王爷第一反应不是担心沈文渊,而是觉得这是个拉近和解氏关系的好机会 —— 若是能帮解氏办成事,说不定她就能对自己另眼相看。至于消息是真是假,会不会牵连自己,他倒没多想 —— 反正天塌下来有沈文渊顶着,他只要能讨得美人欢心,再从沈文渊那里捞些好处,就心满意足了。

解氏心想:齐王爷是宗室,能见到陛下,说不定能帮她把消息传给丞相;就算不能,她去前厅送茶,总能见到丞相,找机会说几句话。 打定主意,她立刻让春桃帮她梳妆。选了一件水红色的锦裙,裙摆上绣着缠枝莲纹,领口和袖口滚着金线;头上插了一支赤金点翠步摇,步摇上的珍珠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脸上薄施粉黛,还点了一点胭脂,显得格外娇媚。 一切收拾妥当,她亲手沏了一壶雨前龙井,用描金茶盘端着,袅袅婷婷地向前厅走去。走廊上的灯笼已经点亮,暖黄的光线映在她身上,把她的影子拉得细长。快到前厅时,她还特意理了理裙摆,深吸一口气,确保自己的笑容得体。 前厅里,沈文渊正和齐王爷相对而坐。齐王爷穿着宝蓝色的锦袍,袍面上绣着云纹,腰间系着一块羊脂玉腰带扣,手里拿着一个酒盏,正笑着说:“沈大人,前日我去‘醉仙楼’,吃到一道清蒸鲈鱼,味道绝了,改日我请您尝尝。” 沈文渊坐在一旁,手里端着茶杯,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却没怎么接话——他心里还在想南境的战事,没心思听这些闲话。 就在这时,解氏端着茶盘走进来,先对着两人屈膝行礼,声音娇柔得像春日的流水:“妾身听闻王爷来了,特意沏了壶新茶,请王爷和老爷尝尝。” 齐王爷一见解氏,眼睛顿时亮了,连忙放下酒盏,笑着起身:“哎呀,怎敢劳动夫人亲自奉茶?真是折煞小王了。”话虽如此,他接过茶盏时,手指却“不经意”地在解氏手背上轻轻蹭了一下,指尖传来的细腻触感让他心里一荡。 解氏强忍着厌恶,飞快地抽回手,脸上依旧挂着笑。她走到沈文渊身边,为他换了一杯新茶,趁着俯身的刹那,把嘴唇凑到他耳边,用极低极快的声音说:“老爷,妾身有要紧事,关乎陛下……您寻个机会,我单独跟您说。” 沈文渊的手顿了一下,脸上的笑容却没变,只是眼底闪过一丝诧异——解氏素来不管正事,今日怎么会说“关乎陛下”的事?他不动声色地拍了拍她的手背,温和道:“知道了,你先下去吧,我和王爷还有事要谈。” 解氏见他领会了,心里松了口气,又行了一礼,转身退了出去。 齐王爷把这一幕看在眼里,虽没听清解氏说什么,却见她神色紧张,还附耳低语,心里顿时像被猫抓一样痒。他本来就对解氏有意思,此刻更觉得这里面有猫腻,坐了没一会儿,就借口“府里有事”,起身告辞。 沈文渊亲自送他到院门口,看着他的背影,眉头微微蹙起——解氏今日的举动太反常,他得尽快问问。 回到书房,他对着阴影处说:“去请夫人来。” 可没等暗卫找到解氏,齐王爷却没真的离开。他刚走到相府门口,就借口“酒后更衣”,让管事引他去了偏院,等管事走后,他立刻绕到通往内院的荷花池小径。他对相府的路熟得很,知道解氏回后院一定会走这里。 此时已是黄昏,夕阳的余晖洒在荷花池上,把池水染成了金红色,荷叶间传来阵阵蛙鸣。齐王爷躲在假山后面,眼睛紧紧盯着小径,心里又期待又紧张。 果然,没一会儿,解氏就带着春桃走了过来。她低着头,眉头微蹙,手里的帕子被攥得紧紧的,显然还在为消息的事焦虑。 齐王爷立刻从假山后跳出来,脸上堆着笑:“哎呀,夫人,真巧啊!本王正要走,竟然遇到你了!” 解氏吓了一跳,连忙行礼:“王爷。” 齐王爷凑上前,目光贪婪地在她脸上扫来扫去,压低声音说:“夫人方才在前厅,好像有心事?若是信得过本王,不妨跟本王说说。本王是宗室,在陛下面前说话还是管用的,说不定能帮你。” 解氏正愁没人传消息,一听这话,顿时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她示意春桃退到远处,然后拉着齐王爷走到柳树下,确认四周没人,才红着眼眶说:“王爷,妾身有天大的事跟您说……陛下疑心老爷和南方藩王有勾结,正在查旧书信,还说证据藏在城西‘墨韵斋’的暗格里……您快告诉老爷,让他早做准备啊!” 齐王爷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眼睛瞪得溜圆——这消息太过惊悚,他酒意都醒了大半。他先是害怕,怕被牵连,可转念一想,这是向沈文渊卖好的机会,立刻拍着胸脯说:“夫人放心!本王这就告诉沈大人!你千万别跟别人说!” 说完,他匆匆离去,脚步都有些踉跄。 没一会儿,沈文渊派的暗卫找到了解氏,把她带到书房。沈文渊屏退了所有人,沉声问:“你说的要紧事,是什么?” 解氏把跟齐王爷说的话又说了一遍,还加了一句:“是宫里的朋友告诉我的,绝不会假!” 沈文渊坐在书案后,手指摩挲着茶杯,眼神幽深得不见底。他知道,这可能是个陷阱,可也不能赌——万一消息是真的,他就完了。 “墨先生。”他对着阴影唤道。 墨先生瞬间出现,躬身而立:“大人。” “去查两件事:宫里的近侍,还有‘墨韵斋’。后者优先,有任何异常,直接处理。” “是。”墨先生消失在阴影里。 书房里只剩下沈文渊,他看着窗外的夜色,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慕容翊,你果然要对我动手了。 而此刻的沈璃,正坐在耳房里,看着窗台上的薄荷叶。她知道,猜疑的种子已经种下,接下来,就等着它生根发芽,掀起一场风暴。她的复仇之路还很长,可她不会停,为了沈家的亡魂,她必须走下去,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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