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水晶吊灯在银质餐碟上碎成光斑,现磨咖啡的香气还未散尽,张妈刚端来的蟹粉小笼在青瓷碟里冒着热气——这本该是个寻常的豪门早膳时光。
哐当!
檀木拐杖重重磕在大理石地面的脆响,惊得沈昭昭手里的青瓷勺掉进粥碗。
她抬头时,正撞进林老太太喷火的眼睛。
林老太太的银簪歪在鬓边,晨袍外只胡乱套了件香云纱坎肩,平日梳得一丝不乱的银发此刻沾着几根枕絮。
她枯瘦的手攥着半张撕碎的纸条,指节因用力泛着青白,直接拍在沈昭昭面前的餐桌上:昭昭,你昨晚干了什么?
粥碗里的涟漪还未散尽,沈昭昭盯着那半张纸条上自己的字迹——有些旧账,翻篇比翻出来好,尾笔的墨痕被指甲抠得支离破碎。
她早料到会有这一出,昨晚塞进枕头下的复印件和字条,本就是为了引老太太主动摊牌。
奶奶。她慢慢抽回被粥碗烫红的手指,垂眸时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您这么大早冲进来,吓到修远了。
林修远原本撑着餐桌要起身,被她轻轻拉住袖口的动作顿在半空。
男人西装裤的膝盖处皱出一道折痕,指节捏得发白,喉结动了动,最终坐回原位,目光在妻子和母亲之间来回。
吓到?林老太太的拐杖又往前戳了戳,离沈昭昭的裙摆不过三寸,你当我老眼昏花?
书房保险柜的翡翠白菜摆件,我摆了三十年,位置偏了半寸都能摸出来!她突然倾身凑近,沈昭昭闻见她身上混着樟脑丸的酒气——显然是昨夜没睡,把醒酒汤全换成了白酒。
周曼如适时放下咖啡杯。
涂着酒红色甲油的指甲在桌布上划出细响,她端着青瓷杯的手晃了晃,杯沿磕出清脆的:嫂子也是一片好心,许是看奶奶操劳,想帮着整理书房?话尾的尾音轻轻上扬,像根软针,就是......这书房里的东西,到底不是咱们能乱动的。
沈昭昭抬眼时,正撞上周曼如藏在杯沿后的笑。
那笑意像条滑不溜秋的鱼,刚要抓住,就被她低头吹咖啡的动作掩了去。
她想起昨夜周曼如在寿宴上特意撞翻的红酒——酒渍正好溅在她要接近书房的必经之路上。
原来从那时起,这出戏就开始了。
我确实是想帮奶奶整理书房。她忽然伸手按住林修远要抽回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亚麻西装渗进去,您总说年纪大了记性差,我见书房保险柜落灰,想着擦一擦。她的声音软得像棉花,谁知道一打开,里面躺着本旧账本......
住口!林老太太的拐杖地裂开道细缝,你拿了几页?
还想复印多少份?她身后的小赵往前半步,双手交叠在腹部,目光像钉子似的钉在沈昭昭的鳄鱼皮手包上——那里面,正躺着半本账本的复印件。
沈昭昭望着老太太颤抖的嘴角,突然想起自己写过的宫斗文里,那些被戳穿秘密的后妃。
她们总爱先泼脏水,再装可怜,可眼前这位,偏要把刀子直接捅过来。
奶奶误会了。她解开手包搭扣的动作很慢,鳄鱼皮在指腹下发出细微的摩擦声,我只是看了几页,觉得有些地方不太对劲。
比如......她抽出一沓复印件,最上面那张赫然是1987年的转账记录,这年林氏贸易转去开曼群岛的购船款,似乎没报税?
林修远接过文件的指尖在发抖。
他翻到第二页时,喉结重重滚动了一下——股权代持协议上的林正雄三个字,是他父亲的亲笔。
男人抬眼看向母亲,目光里有二十年来第一次出现的质问:妈,这是......
你这是要挟我?林老太太突然笑了,笑声像砂纸磨过瓷片,用林家的秘密要挟我?她踉跄着后退半步,被小赵及时扶住,昭昭啊昭昭,你当我是那些被你写进书里的蠢女人?
沈昭昭把剩下的复印件推过去,纸张在餐桌上发出的轻响:我只是想好好过日子。她的声音突然低下来,像在说私房话,如果您愿意放手,我也愿意把剩下的复印件......她顿了顿,烧掉。
餐厅里静得能听见鹦鹉在窗外啄食的声音。
林修远的手指还停在股权代持协议那页,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父亲的签名;周曼如的咖啡杯握得太紧,杯壁上的冷凝水顺着指缝往下淌;小赵的喉结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又被林老太太一个眼神压了回去。
好,好得很。林老太太突然挺直腰板,刚才的慌乱像从未存在过。
她扯了扯坎肩的衣襟,白发重新梳得一丝不乱,小赵。她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冷硬,去把书房门锁换了。
沈昭昭看着小赵应了一声退下,目光扫过餐桌上那半张撕碎的字条。
她知道,这一局她虽没赢,但至少让老太太明白——这宅子里,再不是她一个人能翻云覆雨的天下了。
窗外传来林修明的车鸣,比今早更急。
周曼如的指甲在桌布上掐出个小坑,眼底闪过一丝慌乱。
沈昭昭端起已经凉透的粥碗,喝了一口,甜津津的蟹粉味里,漫开一丝若有若无的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