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北新区管委会主任办公室。
百叶窗被拉得严丝合缝，将正午刺眼的阳光死死挡在外面。
室内光线昏暗，只有桌上一台高性能笔记本电脑屏幕发出幽幽的蓝光。
秦峰坐在皮椅里。
他没有开空调。
额头上的汗珠顺着鬓角滑落，滴在黑色的键盘上。
桌面上摊开着那张照片。
照片边缘有些卷曲，像是被汗水浸湿过多次。
画面噪点很高，带着一种老式监控特有的颗粒感。
但细节清晰得可怕。
那个倒在血泊里的男人，穿着蓝白条纹囚服，胸口的血迹呈现喷射状。
那双眼睛死死瞪着镜头。
瞳孔涣散，里面倒映着铁栏杆的阴影。
那是上一世的秦峰。
那是2018年冬至，秦城监狱第104号监室。
秦峰记得那个晚上。
那是他人生最后的几分钟，也是最为耻辱的几分钟。
但他不记得当时有摄像头。
那个年代的监室监控是模拟信号，根本拍不出这种数码级的清晰度。
更重要的是，那种构图角度。
是从天花板俯拍下来的。
那是“上帝视角”。
秦峰的手指在照片表面轻轻摩挲。
指尖触感粗糙。
这不仅是一张恐吓信。
这是一张战书。
如果陆承是牌桌对面的对手。
那么送这张照片的人，就站在天花板上，看着他们所有人像蚂蚁一样在迷宫里乱撞。
秦峰从抽屉最底层拿出一个黑色的读卡器。
这是他拜托909厂的技术员特制的，能读取最底层的光谱数据。
他把照片放进扫描仪。
屏幕上，一串绿色的代码开始疯狂跳动。
数据瀑布般流下。
秦峰盯着屏幕，眼球因为充血而有些发红。
进度条走到99%。
停住了。
屏幕中央弹出一个红色的警告框：
【未知加密算法。无法解析。】
秦峰的手指悬在回车键上，没有敲下去。
他认识这种乱码结构。
上一世，他在狱中曾接触过一位因黑客罪入狱的天才少年。
那个少年曾用烟盒纸给他画过一种名为“量子纠缠水印”的加密逻辑。
那是2025年之后，才会被军方解密的核心技术。
现在是2010年。
这种技术，在这个时代根本不存在。
秦峰慢慢合上电脑。
房间里陷入死寂，只有主机风扇狂转的嗡嗡声。
对手不是重生者。
也不是这个时代的任何人。
……
深夜。
东江市滨河公园。
一辆挂着地方牌照的帕萨特停在柳树阴影里。
车窗降下一条缝。
烟味飘了出来。
秦峰坐在副驾驶，手里捏着那个装着照片的信封。
“查不到来源。”
驾驶座上，灰鹞穿着一件不起眼的灰色夹克，帽檐压得很低。
这位国安局的高级侦查员，此刻语气里带着罕见的挫败感。
“照片上的指纹只有你一个人的。信封也是市面上最普通的牛皮纸，连生产批号都被磨掉了。”
灰鹞顿了顿，转头看向秦峰。
路灯透过车窗缝隙，在他脸上切出一道光斑。
“但是，我有别的发现。”
灰鹞拿出一个平板电脑，点开一张图表。
“最近一周，有一个未经注册的境外Id，在频繁扫描你的个人档案。”
“不仅仅是现在。”
“它在回溯。”
“从你出生，到上学，到选调生报名，再到最近的每一个决策节点。”
“它的扫描频率非常诡异，就像是……”
灰鹞皱起眉，似乎在寻找合适的措辞。
“就像是在校对历史。”
秦峰的瞳孔微微收缩。
校对历史。
这个词让他背后的汗毛根根竖起。
“能定位吗？”秦峰问。
“它是幽灵。”灰鹞摇头，“用了多重跳板，服务器节点遍布全球，上一秒在冰岛，下一秒就在南非。”
秦峰沉默了片刻。
他把手里的烟头按灭在车载烟灰缸里。
火星熄灭。
“既然它是幽灵，那就给它点香火吃。”
秦峰打开随身携带的笔记本电脑。
连上灰鹞车里的加密热点。
他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
新建文档。
命名：【重生笔记.docx】。
内容：空白。
但在文件的底层代码里，秦峰植入了一段只有他懂的“逻辑炸弹”。
那是上一世那个天才黑客教他的最后绝招。
专门针对量子算法的回溯机制。
只要对方试图读取这个文件，代码就会反向锁定对方的物理mAc地址。
不论多少层跳板，物理地址是唯一的。
“你这是在玩火。”灰鹞看着屏幕上的文件名，眼神复杂。
“火早就烧起来了。”
秦峰按下回车键。
文件上传至秦峰个人的加密云盘。
并且故意留下了一个极小的防火墙漏洞。
就像是把一块带血的肉，扔进了鲨鱼池。
……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车内安静得只能听见两人的呼吸声。
十分钟。
半小时。
一小时。
秦峰盯着屏幕上的监控软件。
没有任何动静。
灰鹞看了一眼手表：“也许对方今晚不会……”
滴。
一声极轻的提示音。
屏幕上，那条代表网络入侵的红线，突然剧烈波动起来。
有人进来了。
速度极快。
防火墙像纸糊的一样被撕开。
对方直奔那个名为【重生笔记】的文件。
“咬钩了。”
秦峰的声音冷得像冰。
屏幕上的数据流瞬间暴涨。
对方正在下载文件。
与此同时，秦峰植入的逻辑炸弹被触发。
逆向追踪程序启动。
地图上的红点开始疯狂跳跃。
伦敦。
纽约。
东京。
最后。
红点定格了。
不在国外。
在中国。
北京。
西城区，三里河路。
某部委老家属院。
看到那个地址的瞬间，灰鹞猛地坐直了身体，头撞在车顶上发出咚的一声。
“这不可能！”
灰鹞失声叫道。
那个坐标。
是绝对的权力核心外围。
是那些早就不问世事的老干部们居住的地方。
秦峰盯着那个红点。
眼神里没有惊讶，只有一种果然如此的决绝。
“开车。”
秦峰合上电脑，拔掉网线。
“去机场。”
“今晚，我们要去拜访一位‘老朋友’。”
……
凌晨四点。
北京。
这座城市还在沉睡。
一辆黑色商务车悄无声息地滑入三里河那条幽深的胡同。
没有警笛。
没有大批人马。
只有秦峰，灰鹞，以及两名全副武装的行动队员。
那个坐标指向一栋红砖小楼的地下室。
门锁是老式的挂锁，早已锈迹斑斑。
灰鹞拿出工具，咔嚓一声剪断锁舌。
铁门推开。
一股霉味混杂着电子设备特有的臭氧味扑面而来。
秦峰打开战术手电。
光柱刺破黑暗。
所有人都在这一瞬间屏住了呼吸。
这不是地下室。
这是一个巨大的情报中心。
几十台服务器正在无声运转，指示灯闪烁如同繁星。
但在房间的正中央。
没有黑客。
也没有幕后黑手。
只有一面墙。
一面贴满了照片的墙。
秦峰一步步走过去。
脚步声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
第一张照片。
2008年9月，华夏大学宿舍。
秦峰刚重生醒来，坐在床边发呆。
照片右下角标注着时间戳：【偏差值检测：0.01%】
第二张照片。
选调生面试现场。
秦峰与陆承第一次对视。
【偏差值检测：5.3%】
第三张照片。
909厂通电那晚，秦峰推倒围墙。
【偏差值检测：18.7%】
……
几百张照片。
记录了他重生以来的每一个瞬间。
就像是一场精心策划的真人秀。
而他，是唯一的演员。
秦峰走到墙壁尽头。
那里贴着最后一张照片。
就是他在挂牌仪式上收到的那张——他在前世惨死狱中的照片。
照片下面，用鲜红的记号笔写着一行字：
【警告：样本行为严重偏离历史轨迹。】
【建议：清除。】
秦峰的手指触碰到那行红字。
指尖冰凉。
原来。
所谓的重生。
所谓的复仇。
在某种力量眼里，不过是一个样本的“偏差”。
“滴——”
一阵刺耳的警报声突然炸响。
房间中央的主服务器屏幕瞬间变红。
【自毁程序启动。】
【倒计时：10，9，8……】
“撤！”
灰鹞大吼一声，拽住秦峰的胳膊往外拖。
“等等！”
秦峰甩开灰鹞。
他猛地扑向控制台。
那里插着一个外接硬盘。
指示灯还在疯狂闪烁，似乎正在上传数据。
【5，4，3……】
秦峰一把拔下硬盘。
电流打在他的指尖，有些酥麻。
他转身，冲向门口。
轰！
身后传来沉闷的爆炸声。
热浪裹挟着碎片，将几人掀翻在地。
浓烟滚滚。
火光映红了秦峰的脸。
他趴在满是尘土的地面上，紧紧攥着那个还发烫的硬盘。
硬盘背面贴着一个小标签。
借着火光，秦峰看清了上面的字。
只有短短一行。
却让他的世界观在这一刻彻底崩塌。
标签上写着：
《秦峰观察报告：编号001》。
编号001。
意味着。
这世上，或许还有002，003……
甚至。
还有其他的“秦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