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
县委大院。
白炽灯惨白,烤得人眼底发干。
秦峰手里的红蓝铅笔,“啪”的一声断了。
笔尖刺破了审计报告。
那上面全是红线。
赤字。
触目惊心的赤字。
赵建国倒台,留下的不是金山银山,而是一个被掏空的烂摊子。
韩雪端着浓茶进来,看了一眼桌上的报表,声音发紧。
“这窟窿太大了。”
“沙石、水泥、沥青,全县基建原材料,采购价比市价高出三成。”
“供货商只有一家。”
秦峰扔掉断笔,靠向椅背,揉了揉眉心。
“马氏集团。”
他嘴里吐出这四个字。
前世,这块狗皮膏药贴了盘龙县整整十年。
逼走三任县长,垄断经济命脉。
那个叫马天德的男人,后来甚至洗白上岸,成了省里的座上宾。
但这辈子,他的运道到头了。
桌上的红色保密电话响了。
这个时候打进来,只有县委办主任张志刚。
秦峰按下接听。
“秦主任。”
张志刚的声音透着小心,还有几分夹在中间做人的为难。
“马天德刚才递话过来。”
“明晚盘龙山庄,他设宴,说是给县里贫困小学捐款。”
“他还说……”
张志刚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
“这是全县民营企业家的心意,要是您不去,这笔钱,怕是很难落到实处。”
威胁。
也是试探。
这是陆承的手段。
周毅那把刀折了,陆承就把马天德这条疯狗放了出来。
他在试这把新刀够不够硬。
秦峰转过椅子,看着窗外漆黑的夜色。
“告诉他。”
“饭,我吃。”
“钱,我也要。”
……
省城,私人茶室。
陆承坐在黄花梨木椅上,手里两颗核桃转得飞快。
并没有发出声音。
他对面的手机开着免提。
马天德的声音粗犷,带着一股子草莽匪气。
“陆少放心。”
“那书生要是识相,给他点甜头,养条狗也不错。”
“要是不识相……”
马天德狞笑一声。
“在这盘龙县,路是国家修的,但车能不能跑,得问我马某人。”
陆承眼皮都没抬。
他拿起茶杯,抿了一口,有些凉了。
“老马。”
“秦峰不是赵建国。”
“别轻敌。”
马天德那边传来一阵哄笑。
“强龙不压地头蛇。”
“到了我这一亩三分地,是龙他得盘着,是虎他得卧着!”
电话挂断。
陆承手里的核桃猛地一停。
“咔嚓。”
脆响。
其中一颗核桃的尖,被捏碎了。
……
次日傍晚。
盘龙山庄。
两尊汉白玉狮子张牙舞爪,夕阳把它们的影子拉得狰狞可怖。
秦峰的车停稳。
没有秘书,没有随行人员。
甚至连司机都没带,他自己开的车。
两个戴墨镜的壮汉迎上来,甚至没去拉车门,只是抱臂站在两旁。
那是下马威。
秦峰推门下车,整了整衣领,目不斜视地穿过两人中间。
脚步很稳。
“聚义厅”包厢。
大门推开。
一股浓烈的烟酒味扑面而来,像是钻进了某种野兽的巢穴。
巨大的圆桌旁坐满了人。
刘癞子,垄断沙场。
王二麻子,把控运输。
全是盘龙县的“体面人”,全是吸在百姓身上的蚂蟥。
他们大刺刺地坐着,有人把脚踩在椅子上,有人赤着膊露出纹身。
主位空着。
像个被告席。
马天德坐在主位左侧,光头锃亮,手里夹着根雪茄。
见秦峰进来,他屁股都没挪窝。
只是把烟灰往地毯上随意一弹。
“秦主任,稀客。”
他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一颗大金牙。
“愣着干什么?叫人。”
周围的人稀稀拉拉站起来,嘴里含糊不清地喊着“秦主任”,眼神里全是戏谑。
秦峰没理会那些目光。
他径直走到主位,拉开椅子,坐下。
动作行云流水。
“马总这阵仗,不像是捐资助学。”
秦峰扫视全场,神色淡漠。
“倒像是想给我开批斗会。”
马天德脸上的横肉抖了一下,随即爆发出一阵刺耳的大笑。
“秦主任真幽默!”
“上菜!上酒!”
服务员端上来一盘盘硬菜,全是珍禽异兽。
两瓶飞天茅台重重墩在秦峰面前。
马天德起身,亲自倒酒。
酒液溢出来,洒在桌布上,洇出一片污渍。
“秦主任,以前有些误会。”
“都在酒里。”
“喝了这杯,以后盘龙县的沙石建材,还是老规矩。”
马天德从怀里掏出一张支票。
两根粗短的手指按着,缓缓推到秦峰面前。
五十万。
“这是弟兄们给孩子的一点心意。”
马天德压低声音,身子前倾,那双泛黄的眼珠死死盯着秦峰。
“秦主任,聪明人办聪明事。”
“钱进了账户,怎么花是您的事。”
“但要是这酒不喝……”
“我敢保证,明天盘龙县所有的工地上,连一颗沙子都运不进来。”
图穷匕见。
包厢里瞬间安静下来。
十几双眼睛盯着秦峰,像是群狼围猎一只落单的羊。
秦峰看着那张支票。
又看了看那杯满得溢出来的酒。
他笑了。
伸手入怀。
周围几个保镖瞬间绷紧肌肉,手摸向后腰。
秦峰却只是慢条斯理地掏出一瓶二锅头。
绿瓶。
最劣质的那种。
他拧开盖子,刺鼻的酒精味冲淡了茅台的酱香。
“马总的酒太贵。”
秦峰把那杯茅台推开。
“我这人胃不好,喝不惯脏东西。”
“至于这钱……”
他拿起支票。
手指轻轻一弹。
“啪。”
清脆的一声响。
“马总还是留着买跌打酒吧,那个地方容易挨揍。”
马天德脸色瞬间阴沉。
“秦峰!”
他不装了,猛地一拍桌子。
震得碗碟乱跳。
“给脸不要脸?”
“扳倒了赵建国,你以为盘龙县就姓秦了?”
“信不信老子一句话,让你那狗屁电商平台一辆车都开不出去!”
周围的马仔哗啦啦站起来,椅子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尖啸。
秦峰依旧坐着。
他给自己倒了一杯二锅头,抿了一口。
很辣。
“说完了?”
秦峰放下酒杯,看了看手表。
“马总,你确实能在盘龙县呼风唤雨。”
“但你忘了一件事。”
秦峰抬起头,眼神在灯光下冷得像冰。
“这是法治社会。”
“不是你的水泊梁山。”
他把手机放在桌上。
屏幕亮着。
不是通话界面,而是一个倒计时。
还剩三秒。
3。
2。
1。
“轰!”
包厢那扇厚重的实木大门,被人从外面狠狠撞开!
木屑纷飞。
一队荷枪实弹的特警如黑色洪流般涌入。
黑洞洞的枪口,瞬间锁定了屋内的每一个人。
马天德手里的雪茄掉在裤裆上,烫得他浑身一抖,却连动都不敢动。
一个身穿警服的中年男人大步走进,肩上的警衔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省厅扫黑办副主任,李剑。
他没看马天德,径直走到秦峰面前,敬了一个标准的礼。
“秦峰同志。”
“根据你提供的证据,省厅代号‘雷霆’行动,已全面收网。”
“马氏集团骨干成员,全部落网。”
死寂。
真正的死寂。
那些刚才还叫嚣着要给秦峰好看的流氓头子,此刻一个个面如土色,有人甚至吓尿了裤子,骚臭味弥漫开来。
秦峰站起身。
他把那瓶二锅头放在那张五十万的支票上,压得死死的。
“马总。”
秦峰整理了一下袖口,居高临下地看着瘫在椅子上的马天德。
“这顿饭,你没机会吃了。”
“留着去局子里吃皇粮吧。”
他转身。
皮鞋踩在昂贵的地毯上,每一步都像是踩在马天德的心口。
没人敢拦。
秦峰走出包厢。
门外。
韩雪正站在走廊尽头,手里紧紧攥着手机,脸色苍白。
看到秦峰安然无恙,她整个人几乎虚脱。
“秦主任……”
“走吧。”
秦峰语气平静,仿佛刚才只是去赴了一场普通的老友局。
两人走出山庄。
夜风很冷,带着潮气。
秦峰抬头。
头顶没有月亮,只有厚重的乌云,像一块巨大的铁板压下来,透着股令人窒息的闷热。
远处天边,隐隐有雷声滚动。
那是暴雨的前奏。
“要下雨了。”
秦峰看着那道撕裂夜空的闪电,目光幽深。
扫黑除恶只是开胃菜。
真正的风暴,在天上。
那是前世冲垮了半个县城的特大洪灾。
也是他和陆承,真正决出生死的棋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