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华楼船于星海中航行,起初的十数日,旅途堪称宁静祥和。
船外的景象是绝大多数修士一生都难以得见的奇景。
楼船穿梭于璀璨的星河之间,时而掠过缓慢旋转的星云,那绚烂如梦幻泡影的色彩,让沈初一趴在舷窗前看得目不转睛;时而从两片正在缓慢融合的星域间隙穿过,目睹新生星辰在引力与法则的撕扯中迸发出惊天动地的光芒。
偶尔还能远远看到漂浮的星空巨兽遗骸,其庞大如同小型星辰,一些特殊的虚空植物与矿物在其上生长,形成奇异而危险的生态。
沈独大多时间在静室中闭目调息,但他并非全然不理外事。
通过紫薇帝印与星府之间那玄妙的联系,他能持续感知到星府的状况——叶玄在演武峰剑意又有精进;石灵一族成功搭建起了第一层预警网络;星府的疆域又向外悄然扩张了微小的一圈……一切都在平稳而有序地进行。
月清漪偶尔会前来静室,与沈独交流一些关于星辰法则、月华之力的见解。
她不愧为月神殿殿主,对月属性能量的理解精深奥妙,尤其是在“太阴寂灭”、“月华疗愈”、“广寒幻境”等领域,有着独到的传承。
沈独虽走杀戮剑道,但大道殊途同归,且他新得的紫薇帝印本就统御万法,与月清漪的论道,让他对“月”之法则的阴柔、隐秘、净化一面,有了更立体的认知,对他完善自身生死寂灭剑意中的“生之滋养”与“隐秘之杀”颇有助益。
而沈初一,则成了月璃的“小尾巴”。月璃虽外表清冷,但或许是同为女子,又或许是被沈初一纯净无瑕的性情感染,对这个身怀完整净月传承的小女孩颇为关照。
她会指点沈初一如何更精细地操控月华之力,如何辨识星空中各种与月华相关的稀有材料,甚至传授一些月神殿基础的疗愈与净化术法。
沈初一学得很快,她体内的七星净月之力包容性极强,往往一点就透,甚至能举一反三,让月璃都时常感到惊讶。
旅途的氛围,似乎朝着友好合作的方向发展。
月清漪甚至主动提及,若沈初一在净月祖地获得先祖认可,月神殿愿意以三颗“太阴星核”和一部“广寒剑诀”古本作为友谊的见证,赠予紫薇星府。
然而,沈独心中那根弦从未放松。星海航行,从来与风险相伴。
变故发生在离开紫薇星府的第二十七日。
楼船正计划穿越一片名为“碎星长廊”的古老航道。这片航道由上古一场大战残留的无数星辰碎片构成,环境复杂,空间结构脆弱,但却是连接两片稳定星域的捷径。
按照月神殿的星图记载,这条航道虽然危险,但只要小心避开几处已知的空间乱流和引力陷阱,以月华楼船的防护与速度,安全通过并无问题。
但当楼船驶入“碎星长廊”外围时,沈独眉心忽然一跳。并非紫薇帝印示警,而是他自身那历经无数生死磨砺出的、对危机的本能直觉!
几乎同时,静室中正在为沈初一讲解一种古老月纹的月璃,腰间的“月华古鉴”副本突然自行震动,发出急促而黯淡的预警光芒!
“不对!”月璃脸色骤变,“航道前方的空间波动……与星图记载不符!有异常的空间褶皱正在形成!”
月清漪的身影瞬间出现在驾驶舱,她神识全力外放,原本平和的面容也凝重起来:“不是自然形成的空间乱流……是人为干扰!有东西在强行扭曲这片区域的底层空间结构,制造陷阱!”
话音未落,楼船前方百万里处,原本平缓流淌的星辰碎片带,猛然剧烈扭曲起来!无数大小不一的星辰残骸被无形的力量搅动,如同被投入滚石的池塘,相互疯狂撞击、崩碎!
更可怕的是,数道漆黑如墨、边缘闪烁着不祥猩红纹路的空间裂缝,如同恶兽的巨口,毫无征兆地在航道关键节点撕裂开来!
这些裂缝并非稳定的空间通道,而是充满了狂暴的湮灭之力与混乱的空间乱流,其出现的位置,恰好封死了楼船所有可能的规避路线!
“是‘虚空陷阱’!有人在此伏击!”月清漪厉喝一声,双手瞬间结出无数道印诀,打入楼船核心。
整艘楼船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月华,船身浮现出层层叠叠的月纹护盾,速度不降反增,试图以最快的速度、最强的防御,强行冲过这片被扰乱的空间!
然而,那布设陷阱之人显然算计精准。就在楼船即将撞入一片相对安全的碎片间隙时,侧面一道最大的空间裂缝猛然扩张,一道漆黑如影、边缘流淌着暗金色岩浆纹路的巨大骨爪,从那裂缝深处悍然探出,朝着楼船狠狠抓来!
这骨爪之大,几乎堪比小行星!其上散发出的气息,充满了腐朽、暴虐、以及一种吞噬星光的贪婪恶意!其威势,赫然达到了炼虚中期的巅峰,甚至隐隐触及后期门槛!
“星骸骨魔!是‘噬星者’麾下的爪牙!”月璃失声惊呼,眼中闪过骇然。
“噬星者”,乃是星海中一个臭名昭着的掠食者势力,它们以吞噬星辰本源、掠夺世界雏形为生,其麾下多是由各种星辰残骸、古老尸骸结合怨念与邪法催生出的怪物,这“星骸骨魔”正是其中一种难缠的精英兵种!
骨爪未至,那恐怖的威压与污秽的气息已让楼船的月华护盾剧烈震荡,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船上的银甲女侍卫们纷纷结阵,月华之力连成一片,却依然被压制得脸色发白。
月清漪眼中厉色一闪,正要祭出随身法宝,不惜损耗本源强行催动楼船禁制,施展月神殿秘传的遁术——
一只沉稳的手掌,轻轻按在了她的肩头。
是沈独。
他不知何时已从静室走出,来到了驾驶舱。沈初一跟在他身后,小脸上虽有一丝紧张,但眼神清澈,并无惧色。
“护好初一。”沈独只说了三个字,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下一刻,他的身影已从楼船中消失。
再出现时,已傲然立于楼船前方,那遮天蔽日的巨大骨爪之下!
他一身黑袍,在狂暴的空间乱流与骨魔威压下猎猎作响,身形与那巨爪相比,渺小得如同尘埃。但他只是平静地抬起头,血眸之中,紫金色的光芒如同恒星般亮起。
他甚至没有拔剑。
只是抬起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拢,对着那悍然抓落的恐怖骨爪,轻轻一划。
动作简单,随意,仿佛只是拂去衣袖上的一粒微尘。
但就在他指尖划过的轨迹上——
一道纤细、凝练、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线与声音的紫黑色细线,无声无息地浮现。
这道细线初看毫不起眼,但出现瞬间,周围疯狂撞击的星辰碎片、混乱的空间乱流、乃至骨爪上散发的污秽魔光,都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强行镇压、凝固!
时间与空间,仿佛在这一刻,以那道细线为界,出现了短暂的凝滞。
然后,细线向前延伸。
触碰到了那蕴含着炼虚中期巅峰力量的巨大骨爪。
没有惊天动地的碰撞,没有能量爆炸的轰鸣。
只有一种令人灵魂都感到空虚死寂的“湮灭”声。
骨爪与紫黑细线接触的部位,无论是坚硬胜过星辰金的骨骼,还是其上流淌的暗金岩浆纹路,亦或是缠绕的污秽魔气,都在接触的瞬间,失去了所有颜色、所有结构、所有存在的意义,如同被橡皮擦抹去的铅笔画,凭空消失!
不是断裂,不是粉碎,而是最彻底的——归寂!
紫黑细线毫无阻滞地向前,如同最锋利的裁纸刀划过薄纸。所过之处,巨大的骨爪被从中一分为二,切口平滑如镜,且被切开的部位,同样在迅速湮灭消散!
“吼——!!!”
一声充满了极致痛苦与惊怒的咆哮,从空间裂缝深处传来,震荡得整片碎星长廊都在颤抖!那骨爪的主人显然遭受了重创!
而沈独,做完这轻描淡写的一击后,甚至没有多看那崩灭的骨爪一眼。
他血眸转动,望向了那道最大的空间裂缝深处,仿佛透过无尽的混乱,看到了隐藏其后那双充满了贪婪与惊骇的猩红魔眼。
“滚。”
他开口,声音不高,却仿佛带着星府初立时定下的铁律,带着紫薇帝星统御万法的威严,更带着生死寂灭剑意那终结一切的冰冷意志。
这一个字,如同实质的法则之锤,狠狠敲进了空间裂缝深处!
“噗——!”
隐约有某种东西爆碎的声音,以及一声更加凄厉短促的惨嚎传来。
那道最大的空间裂缝剧烈扭曲、坍缩,最终轰然闭合,只留下些许腥臭的魔气与骨粉,证明着方才那惊险一击的存在。
其余几道较小的空间裂缝,也仿佛受到了惊吓,迅速变得不稳定,最终消散于无形。
前方被搅乱的星辰碎片带,失去了力量支撑,渐渐平息下来,虽然依旧混乱,但已不构成致命威胁。
沈独身形一晃,已重新回到楼船甲板之上,气息平稳,仿佛只是出门散了趟步。
驾驶舱内,一片死寂。
月清漪、月璃,以及所有银甲女侍卫,都怔怔地看着沈独,眼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震撼。
她们知道这位星府之主很强,能一剑灭杀炼虚初期的魔族舰队。
但方才那可是炼虚中期巅峰、以防御和力量着称的星骸骨魔!即便月清漪亲自出手,也要费一番手脚,动用底牌才能击退。
而沈独……只用了一指。
轻描淡写的一指。
仿佛那不是能抓碎星辰的恐怖骨魔,而是一只微不足道的苍蝇。
月清漪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波澜,郑重地向沈独行了一礼:“多谢沈府主出手。此恩,月神殿铭记。”
她心中对沈独的评价,再次拔高到了一个全新的层次。同时也暗自庆幸,当初选择以礼相待,而非强行试探或敌对,是何等明智。
沈独微微颔首,算是接受了谢意。他的目光却投向方才空间裂缝出现的方向,血眸微眯。
“噬星者……”他低声重复了这个名字,“它们似乎,并非偶然在此设伏。”
月清漪闻言,神色也是一凛:“沈府主的意思是……它们的目标,可能就是我们?或者说……是初一?”
沈独没有回答,但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星骸骨魔的出现,以及那精准的伏击位置,绝不像是随机劫掠。
这片“碎星长廊”虽然危险,但并非噬星者惯常活动的区域。它们更像是得到了某种情报,专门在此等候。
是谁泄露了行踪?月神殿内部?还是星府重光时,被某些存在捕捉到了初一的气息?
沈独心中念头飞转,但表面依旧平静。他看向月清漪:“航道已清,继续前行吧。此后路程,需更加谨慎。”
“清漪明白。”月清漪肃然点头,立刻传令,楼船月华再盛,以比之前更快的速度,也更隐蔽的遁光,朝着碎星长廊深处驶去。
沈初一跑到父亲身边,小手拉住他的衣袖,眼中满是崇拜:“爹爹好厉害!那个大骨头架子,一下就被打跑了!”
沈独摸了摸她的头,目光却依然幽深。
这只是旅程中的第一道波澜。前路迢迢,那隐匿于星海暗处的目光,恐怕不止一双。
净月祖地的试炼尚未开始,但属于星海的血腥与争斗,已然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