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宗,夜如墨染。
乌云压城,不见星月。
一座高台矗立于祭坛之上,香火缭绕,符纸纷飞。
张宝披发跣足,手持桃木剑,口中念念有词,额上青筋暴起,似在与冥冥之中的“天公”沟通。
然而三炷香尽,雷未动,风未起,唯余冷雨悄落肩头,将那身赤红法袍浸成暗色。
“天不应我?!”他猛然掷剑于地,双目赤红如血,“是我诚心不足?还是……你已弃我太平道于不顾!”
身后亲卫噤若寒蝉。
连日来败报频传——程远志被擒、七营溃散、三郡退兵,更有流言四起:“天公失德,神罚将至。”昔日信徒眼中神明般的“地公将军”,如今竟被质疑为逆天而行的伪神。
张宝怒极反笑,一脚踢翻青铜香炉,火星四溅,映出他扭曲面容。
“既然天不助我,那我便以人之势,踏平真定,血祭苍生,重立‘黄天国’!”
他转身登台,抽出腰间环首刀,一刀劈裂案上黄帛,声震四野:“传令三军——集结精锐三万,明日寅时出发,直取真定!我要让赵云的人头悬于旗杆七日,以正天威!若有退后者,杀无赦!其家眷,皆为奴婢!”
号角呜咽,战鼓隆隆。
广宗城外,火把连绵如龙,黄巾士卒披甲执刃,在风雨中列阵待发。
这支曾席卷河北的狂潮,正裹挟着愤怒与绝望,奔向常山腹地。
——而真定城内,却是一片异样的宁静。
赵云早已接到游哨密报:张宝倾巢而出,兵力逾三万,且多为百战老兵,战意凶悍。
寻常守将闻之必惊,城中官吏或将卷财夜遁,百姓或已收拾细软准备逃难。
但他没有。
当夜子时,五县父老齐聚真定校场。
灯笼高挂,火光映照着一张张饱经风霜的脸。
他们中有乡绅、里正、老农、铁匠,甚至还有几位曾被黄巾裹挟的流民代表。
赵云立于点将台上,一身素袍未着铠甲,唯有腰间银枪寒光微闪。
“诸位,”他声音不高,却清晰入耳,“张宝大军七日后必至。此战若败,真定化为焦土,尔等妻女为奴,田宅充公,再无生路。”
人群寂静,呼吸沉重。
“但我亦知,你们不信我能守住。”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毕竟前番救城,我迟了三日。有人说我冷血,有人说我算计过甚。”
有人低头,有人默然点头。
赵云嘴角微扬,竟露出一丝笑意:“不错,我是算计。我算过粮草能撑几日,算过程远志攻城的节奏,也算准了风向与火势。正因为算得清楚,才没让一粒米、一条命白白浪费。”
他抬手,指向远处正在夯土筑墙的民夫队伍:“今夜起,我不再是‘援军统帅’,而是与你们共守此城之人。我提出‘联防共治’——凡参与修垒、巡夜、运粮者,记工分,战后可换田地、耕牛、免税三年;伤者由义仓供养,死者抚恤十石粟、两匹绢。”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转沉:“若胜,太平可期;若败——”
他拔出银枪,枪尖插入脚下青砖,裂纹蔓延。
“我赵子龙,与诸位同赴黄泉。”
全场死寂。
片刻后,一位白发老农颤巍巍走出,扑通跪地,双手捧起一把泥土:“老朽三代居此,从未见官府如此待民……愿随将军死战!”
一人跪,百人跪,千人跪。
校场之上,呼声如潮:“愿随赵将军死战到底!”
赵云扶起老农,眼底微热,但神色依旧冷峻。
他知道,人心已聚,但要挡下三万狂兵,还需更缜密的布局。
接下来七日,真定全城动员。
赵云亲自督工,在城外十里布下三道防线。
第一道为陷阱带:深坑覆草,内藏竹刺;铁蒺藜混于碎石之间,专破赤脚冲锋之敌。
更有绊索连接响铃,一旦触发,十里可闻。
第二道为火油沟:引自山涧的水渠被截流改道,沟底铺满松脂、火油与干柴,只待一点火星,便可焚江煮海。
第三道为机动阵地:预留骑兵驰道,两侧设隐蔽箭楼,周仓率八百骑日夜操练突袭阵型,只等敌军陷入混乱,便直插中枢。
更妙的是,赵云命百姓以锣鼓代战鼓,孩童于城墙来回奔跑,敲击瓦片模仿弓弦之声,夜间灯火通明,影影绰绰似有万人调度。
又令裴元绍散布谣言:“赵子龙已请来幽州援军五千,黑山精兵三千,不日即至。”
而他自己,则闭关三日,于“万象天工”中推演万千战局。
风速、士气曲线、敌将心理偏好、地形坡度、火势蔓延角度……所有变量被拆解、重组、模拟。
最终,系统锁定一个结论:
张宝必攻东南角。
因那里地势稍缓,便于大部队展开;又因前次程远志曾从此处攻城未果,张宝必欲在此雪耻,以振军心。
赵云冷笑:“那就给他一个‘胜利’的幻觉。”
第七日黎明,天边刚露鱼肚白。
大地开始震颤。
地平线上,黑潮涌动,黄巾大旗猎猎如鬼幡招展。
三万大军列阵推进,鼓声如雷,杀声震野。
张宝立于六丈高台之上,披发舞剑,口中高呼:“风雷助我!天地同诛逆贼!”
黄巾士卒纷纷脱去上衣,袒胸露腹,口中吟诵神咒,如疯如魔般向前狂奔。
赵云立于城楼,银甲未披,仅着轻袍,手中握一卷竹简——正是《九变兵法·守城篇》最终修订稿。
他眸光如电,凝视敌阵前锋踏入第一道防线。
下一瞬,他缓缓抬手。
“放。”
伏兵拉动机关,绊索崩断。
轰!轰!轰!
数百陷坑同时坍塌,冲锋前锋如割麦般坠入深渊,惨叫不绝。
紧接着,火箭离弦,落入火油沟。
轰——!!
烈焰冲天而起,橙红火墙瞬间撕裂黄巾中军,浓烟滚滚,遮天蔽日。
战马惊嘶,士卒哭嚎,阵型大乱。
就在这时,城门骤开。
周仓一马当先,八百铁骑如利刃出鞘,自侧翼杀出,直扑敌军指挥高台。
张宝立于火光之中,望着溃散的军队,脸色由红转白,由白转青。
他猛地回头,对身后亲卫低吼一声,声音近乎癫狂:
“抬出来——把那口棺材……给我抬上来!”真定城外,晨雾未散。
赵云立于校场尽头,手中长枪缓缓划过地面,一缕淡银色气劲自枪尖溢出,如蛇游走——昨夜大战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