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带着些微的青色,院子里的绿植悄悄抽了新芽,嫩绿的叶片在晨风里舒展着。晾衣绳上挂着的衣服轻轻晃动,投下淡淡的影子。
阳光透过浅蓝色的窗帘,在餐桌上切出明亮的光块,光柱里能看见细细的尘埃缓缓浮动。
厨房里飘出小米粥的香气,炉灶上还煎着鸡蛋,“滋啦”一声,油香就混着米香弥漫开来。红梅利落地把煎蛋装盘,又切了一碟红油亮汪汪的泡菜,摆在桌子中央。
英子穿着粉色的连帽卫衣和白色运动裤,头发扎成高高的马尾,正把热腾腾的馒头从蒸锅里捡出来。她深吸一口气,满足地眯起眼:“妈,今天泡菜闻着特别香。”
红梅把最后一碗粥端上桌,擦了擦手:“快吃吧,一会儿该凉了。”
常松呼噜呼噜喝着粥,就着馒头,吃得很快。
“我吃好了。”英子放下碗,起身收拾,“妈,碗我来刷,你去歇会儿。”
红梅也站起来:“我来刷,你在家复习功课要紧。”
“你天天在店里忙,够累了,这点活儿我干就行。”英子利落地把碗筷叠起来,语气不容拒绝。
常松看着娘俩,没插话,几口把粥喝完,起身进了卧室。红梅眼角的余光瞥见他从衣柜里拿出两件换洗衣服,塞进一个旧的旅行包里。她心里沉了一下,但脸上没露出来,只是转头看向窗外。
有些坎儿,明知在那里,却绕不过去。婆家的事像鞋里的沙子,不硌脚的时候相安无事,一旦想起来,每一步都走得别扭。
常松提着包出来,看到红梅侧着的背影,心里明镜似的。他了解她的委屈,那些夹枪带棒的话,连他这个大男人听着都刺耳,何况是她。他不想逼她。
“红梅,我走了啊。”他声音尽量放得平常,“回去看看,没啥事我立马就回来。你自己在家,当心点。”
红梅转过身,脸上已经看不出什么,点点头:“嗯,路上慢点开。”
她送他到院门口,看着他发动那辆桑塔纳。车子开走,尾气在清晨的空气里散开。红梅站在门口,心里空了一块,又好像松了口气。不去,对不起“媳妇”这个名分;去,又实在咽不下那口气。这进退两难的境地,大概就是很多婚姻的常态。婚姻里的委屈像慢性咽炎,咳不出来咽不下去,最后都沉淀成乳腺结节。
她转身回屋,英子已经洗好碗,正在擦灶台。
“妈,我去店里帮你。”英子甩甩手上的水珠。
“你在家复习,店里上午不忙,有你张姨呢。”红梅拿起挂在门后的卡其色风衣穿上,理了理头发,“把家里收拾收拾,等中午饭点你再过来。”
英子知道妈妈的脾气,点点头:“好吧。那你骑车慢点。”
红梅“嗯”了一声,推着自行车出了门。晨风拂起她额前的碎发,那背影单薄,却撑着一股不认输的劲儿。
周也穿着宽松的黑色格子家居服,瘫在客厅柔软的地毯上,对着电视机按游戏手柄,屏幕上的小人厮杀正酣。
钰姐从楼上下来。她穿了件香槟色的高领羊绒短袖毛衣,贴身的剪裁勾勒出丰腴却不失优美的线条,下面配着一条米白色的真丝阔腿裤,走起路来裤腿飘逸生风。脖子上戴了条细细的铂金项链,坠着一颗小巧的钻石,手腕上是同系列的镶钻手链。头发精心挽起,露出白皙修长的脖颈。手里拎着一个黑色的香奈儿菱格纹皮包,脚上踩着裸色细高跟。
“小也,我出去一趟,去厂里看看。桌上的三明治记得吃。”她声音温软,带着南京口音特有的糯。
周也头也没回,“哦”了一声。
钰姐刚打开门,就看到王强圆滚滚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钰姨!”王强嗓门洪亮,眼睛在钰姐身上一扫,立刻堆起夸张的惊叹,“我的天!钰姨您这是要去参加选美比赛吗?也太好看了吧!这身段,这气质,这打扮!”
他一边说,一边下意识地抓了抓后脑勺,像是在努力寻找更厉害的词,最后憋出一句:“真的钰姨,我没瞎说!您往街上一站,整条街的灯都得为您亮着!周也爸爸当年肯定是走了大运才把您娶回家的!”
这一连串的糖衣炮弹轰下来,钰姐忍不住“噗嗤”笑了,眼角的细纹都舒展开来。女人到了她这个年纪,丈夫的赞美或许会缺席,但少年毫无保留的、带着点滑稽的惊叹,同样受用。
“就你嘴甜!”钰姐嗔怪地看了他一眼,“我去办事。小也在屋里呢,冰箱里有果汁和巧克力蛋糕,饿了自己拿。”
“好好好!谢谢钰姨!您忙您忙!”王强一听到有吃的,眼睛放光,连连点头,侧身就想往屋里挤,结果因为太激动,脚在门槛上绊了一下,整个人像个球一样往前踉跄了几步,手舞足蹈地好不容易才稳住没摔倒。
钰姐看得心惊,又觉得好笑,摇摇头,优雅地转身走了。
王强摸着后脑勺,嘿嘿傻笑着窜进客厅,一屁股坐在周也旁边的地毯上:“也哥,奋战呢?”
周也眼皮都没抬,手指飞快按着手柄,语气嫌弃:“你来干嘛?又来我家蹭吃蹭喝?你家破产了?”
“啧,这话说的!兄弟感情是用吃喝衡量的吗?”王强自己熟门熟路地去冰箱拿了蛋糕和果汁,回来盘腿坐下,挖了一大勺蛋糕塞嘴里,含糊不清地说,“我这是来关心你孤独的心灵!怕你一个人在家闷坏了!”
周也冷哼一声,趁着游戏角色死亡的间隙,瞥了他一眼:“我看你是被你家的低气压给逼出来的吧?”
王强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用更大的声音掩盖过去:“瞎说!我那是……出来体验生活!体察民情!看看你们这些平民百姓是怎么度过一个无聊的周末的!”
“那你体验到了?”周也重新开始一局游戏,嘴角勾起一丝坏笑,“体验到我家地毯的柔软,和我妈蛋糕的美味了?”
“体验到了体验到了!”王强用力点头,又挖了一勺蛋糕,“非常深刻!结论就是——也哥,你命真好!”
“哎,也哥,你说英子姐今天干嘛呢?咱们去找她玩吧?”
“不去。没空。”周也语气硬邦邦。
“切,装什么装!我还不知道你?”王强凑过去,贱兮兮地笑,“心里指不定多想见人家呢!嘴上跟抹了砒霜似的。”
周也手一抖,游戏里的小人死了。他恼羞成怒,把手柄一扔,扑过去掐王强脖子:“王强你找死!”
主卧里,齐莉穿着真丝睡裙,外面随意罩了件开衫,靠在床头。阳光被厚重的窗帘挡住大半,屋里光线昏暗。妞妞去少年宫跳舞了,王强一早就溜了出去。她知道王磊在隔壁书房。她不想起来,不想出去面对王磊那张脸。
婚姻是座烂尾楼,住着的人不敢装修也不敢搬走。
分房睡很久了。齐莉觉得这样挺好,清静。她嫌他脏,想到他跟那个女孩的事,胃里就一阵翻涌。可心里某个角落,又还残存着对这个男人、对这个家的依恋。离?把家产、孩子都分出去,让那个小贱人登堂入室?她不甘心。就是耗,也得跟他耗下去。
婚姻走到末路,有时不是恨,而是连恨都懒得恨了,只剩下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嫌恶,像看一件褪色起球的旧毛衣,扔了可惜,穿着扎人。
王磊在书房里,手指夹着烟,却没点。他眼前晃过曼丽年轻娇媚的脸,那女孩才二十五岁,跟了他两三年,对他有真感情,并非全然为了钱。他心里不是没有触动。但齐莉毕竟是结发妻子,为他生儿育女。可眼下这风口浪尖,齐莉好不容易回来了,他不敢再冒险。
生理的需求,加上一种试图修复关系(或者说重新确立掌控)的微妙心理,驱使他走出了书房。他推开主卧的门。
王磊推开主卧门时,心里那点理直气壮,忽然找到了依据——男人的欲望和爱时常分家,欲望像流浪狗,哪儿有食往哪儿凑;爱像看家犬,认定了门就不轻易走。可惜,他这会儿,两条狗都想牵。
他盯着那个背对他的身影,一股混合着愧疚的怒气往上蹿。他王磊在外拼死拼活,回来在自家床上要点温存,怎么就不行了?
齐莉听到动静,立刻闭上眼,装睡。
王磊走到床边,看着她侧躺的背影,睡衣领口歪斜,露出一段不再紧致的脖颈。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俯身,手臂从后面环住她的腰,带着烟味的气息喷在她耳后。
齐莉身体一僵,猛地挣扎起来:“别碰我!你脏!”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