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强一眼就看到了张雪儿,眼睛瞬间直了,扯着嗓子喊:“雪儿!雪儿!你今天真好看!!”
张雪儿脸一红,又羞又恼,恨不得把手里的头花扔他脸上:“王强!你闭嘴!真讨厌!” 她下意识地往同学身后躲了躲。
“嘿嘿,我说真的!”王强挠着头,嘿嘿傻笑,“你最好看!比英子姐还好看!”
周也踹了他一脚:“滚蛋!会不会说话!你那破嘴,不会说话就给捐了吧!”他自己则靠在门框上,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英子,在她身上停留了几秒。
看她因为忙碌而微微泛红的脸颊,看她认真帮同学整理衣服时专注的侧脸,心跳莫名漏了几拍。他喉结动了动,把一句到了嘴边的“还挺像那么回事”给咽了回去。
张军安静地站在最后面,看着被簇拥着的、光彩照人的英子,眼神里有欣赏,有羡慕,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自卑。他觉得英子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人,那么明亮,那么遥远。他下意识地攥紧了手心。
“英子姐,你这妆谁化的?像唱大戏的一样!”王强又开始嘴贱,试图吸引张雪儿的注意。
“去你的!王强!老师化的!不懂别瞎说!”英子气得拿起一个气球要砸他。
“哎哟哟,开玩笑嘛!其实挺好看的,唇红齿白,眉清目秀,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王强赶紧躲到周也身后,嘴里开始乱用成语。
周也终于忍无可忍,一把勒住王强的脖子往下按:“你闭嘴可以吗!没人把你当哑巴!”
“哎哟也哥!轻点!我这是夸!独特的夸法!”王强挣扎着,还在贫嘴,“雪儿!你看也哥他欺负我!”
张雪儿气得跺脚:“王强!你再闹我真不理你了!”
王强瞬间老实,双手合十作揖:“我错了我错了!姑奶奶!你最好看!宇宙第一好看!”
“下一个节目,高一(一)班,舞蹈——《你的甜蜜》!”报幕声传来。
音乐响起,英子和姐妹们像一团团跳跃的火焰,冲上舞台。
英子的动作或许不是最标准的,但她身姿舒展,笑容灿烂,眼神明亮,充满了感染力。每一个转身,每一个跳跃,都洋溢着青春的活力和美好。
青春的美,不在于技巧多么纯熟,而在于那股子不管不顾、肆意绽放的劲儿,像野地里的花,迎着风,也能开得漫山遍野。
跳到一半,一个侧身旋转的动作,她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台侧——正好撞上了周也的视线。他居然没看别处,就那么直直地看着她,眼神专注得让她心慌。
她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脚下差点踩错拍子,幸好肌肉记忆救了场。 她赶紧收回目光,脸颊腾地一下烧了起来,那热度比舞台的追光灯还烫。但一种莫名的、雀跃的甜意,却让她接下来的笑容更加灿烂夺目,每一个跳跃都仿佛要挣脱地心引力。
青春期的喜欢,就是这样一场兵荒马乱的内心戏,表面上只是差一点跳错的舞步,心里却早已上演了一场海啸。
王强看得如痴如醉,完全忘了场合,音乐刚停,他就像个炮仗一样猛地蹦起来,巴掌拍得震天响,脱口一声暴吼:“好!!”声如洪钟,甚至压过了最后的尾音,引得全场侧目,台上的张雪儿动作瞬间僵住,脸唰地红透,恨不得当场消失。
周也面无表情地往旁边挪了两步,用行动表示“我不认识这傻子”。
周也双手插在裤兜里,看似随意地站着,目光却始终追随着台上那个最耀眼的身影。他嘴角绷着,努力想维持酷哥的形象,但眼底深处闪烁的光,却泄露了他内心的波澜。他觉得胸口有点胀,一种陌生的、滚烫的情绪在里面横冲直撞。
张军安静地看着,看得格外认真。他觉得此刻的英子,像一颗遥远的星星,他只能仰望,永远无法触及。心里有点酸,有点涩,却又由衷地觉得,她真好看,就应该这样站在光里。
有些人生来就是站在光里的,而有些人,光是活着,就已经要拼尽全力。他并不嫉妒,只是清楚地知道了,自己属于后者。
舞蹈在一片掌声和欢呼声中结束。
女孩们笑着跑下台,叽叽喳喳地互相整理着衣服和头发。英子还在微微喘气,心情却像飞上了天。
王强第一个冲过来,手里居然变魔术似的举着一瓶汽水,直接递到张雪儿面前:“雪儿!跳累了吧!快喝口水!甜的!”
张雪儿被他的莽撞弄得哭笑不得,没接汽水,只是没好气地说:“王强,你下次能不能小点声!全礼堂都听见你喊好了!丢死人了!”
“那我忍不住嘛!”王强挠着头,一脸理直气壮的憨笑,“你跳得就是最好!谁不同意,我跟他急!”
周也慢悠悠地走过来,看似随意地把一瓶没开盖的汽水塞到英子手里,语气还是那股拽劲儿:“喏,王强买的,多了一瓶。”
英子握着那瓶带着他手心温度的汽水,小声说了句“谢谢”,嘴角的笑意怎么也压不下去。
张军在一旁看着,默默地把手里一直攥着的那袋烤红薯往身后藏了藏。那点微弱的甜香,在空气中清新的橘子汽水味里,显得那么不合时宜。
少年的心意,有的像汽水,汹涌而直接,扑哧一声打开,恨不得全世界都尝到那份甜;有的却像藏在身后的烤红薯,笨拙、滚烫,带着泥土气,只怕拿出手时,已经凉了。
服装厂下班铃响。女工们沉默地涌出厂门。
张姐走在前面,寒风吹起她花白的头发,像枯草一样在风中颤抖。她抬起手,不是飞快地抹一下,而是用手背狠狠地、反复地擦过眼睛,仿佛要把什么不争气的东西彻底擦掉。
红梅跟在后面十几米,每一步都像踩在碎玻璃上。她想冲上去,抓住张姐的胳膊,像过去无数次那样,她想把自己的工资分她一半,或者只是抱着她一起哭一场。
但她知道,她不能。她们中间隔着的,不是十几米的雪路,是生活划下的一道深不见底的天堑。里面填满了下岗名单、孩子的学费、男人的叹息和再也回不去的信任。
成年人之间的疏远,往往不需要激烈的争吵,只是默契地、安静地,在对方的世界里悄悄退场。甚至连一句“为什么”都显得多余,因为答案早已被现实碾碎,散落在各自无法诉说的艰难里。
两个人,一前一后,沉默地走在皑皑白雪覆盖的街道上。
前面的人在无声地流泪。
后面的人,也在无声地流泪。
一片雪花落在红梅的睫毛上,瞬间被体温融化成一滴水,顺着脸颊滑落,分不清是雪还是泪。
她看着前方那个微微颤抖的背影,张了张嘴,寒风立刻灌满了她的口腔,冻僵了所有未能说出口的话。
雪落无声,覆盖了脚印,也掩盖了哭声。这世上大多数的悲欢,其实都不相通,不过是各自下雪,各有各的隐晦与皎洁。
雪花落在她们的肩头,像是命运无声的叹息。
生活这条河,从不为谁的悲伤停留。它沉默地裹挟着所有人,滚滚向前。
苦难不值得歌颂,但它确实存在。它像冬天的雪,冰冷,无声,却能覆盖一切,掩埋一切。
而人们能做的,就是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继续往前走。
偶尔抬起头,看看灰蒙蒙的天,怀念一下昨日阳光的温暖。
然后,低下头,更紧地裹住自己的衣服,走下去。
走下去。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