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克的让林飞再变强一点的话像最后的判决,为这次惨烈的行动画上了一个休止符,却也预示着更严峻的未来。通往维索利亚的道路被强行阻断,曾经的兄弟生死未卜,强大的敌人在另一个世界积蓄力量。
林飞眼中的血红渐渐褪去,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与空洞。他无力地顺着冰冷的墙壁滑落,最终瘫坐在战术室光滑的地板上,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骨头。
“我尽力吧……”他声音沙哑,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无法说服的虚弱,“争取下次……再见到白色梦魇时,能……尽力击败它。”
这句话轻飘飘的,没有任何底气。击败白色梦魇?谈何容易。他连保护身边的人都没能做到。
他没有再看查克和那两名新人猎人,只是挣扎着站起身,步履蹒跚地离开了赏金工会。那背影,不再是往日那个叱咤风云的A级猎人,更像一个被命运击垮的流浪者。
他通过传送门,回到了路易斯维尔。
与万界枢纽那种充满未来科技感和能量波动的环境截然不同,路易斯维尔弥漫着一种末世后重建的、略显粗糙但坚韧的生活气息。空气中有淡淡的消毒水味、木材燃烧的烟火气,以及远处隐约传来的施工声响。
他推开一栋经过加固、带着小院的房屋的门。熟悉的、带着家的气息扑面而来,稍稍驱散了一些他周身的寒意。
客厅里,温暖的灯光下,一幅宁静的画面映入眼帘。
他五岁的女儿,林溪然,正乖巧地坐在一张小板凳上,面前摆着一张矮桌。桌子上放着一个摊开的小本子,上面是用稚嫩笔触写下的从一到十的数字。小丫头眉头微蹙,小手紧紧握着一支铅笔,正一脸认真地描摹着“8”这个弯弯绕绕的数字。
坐在她对面的,是苏珩——他已故兄弟东子的妻子。她神色温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哀伤,正耐心地指点着溪然:“对,然然真棒,这个圈圈要圆一点哦……”
而在不远处的开放式厨房里,他的妻子系着围裙,正背对着门口忙碌着。锅里传来食物“咕嘟咕嘟”的炖煮声,诱人的香气弥漫在整个空间。她似乎听到了开门声,头也不回地柔声道:“回来了?洗洗手,饭快好了。”
这一刻,战争的硝烟、死亡的惨状、兄弟被吸收的绝望、白色梦魇那恐怖的威压……所有的一切,仿佛都被隔绝在了这扇门外。
这里是他的家,是他用生命去守护的净土,是他伤痕累累的灵魂得以暂时停靠的港湾。
林溪然抬起头,看到站在门口的父亲,立刻扔下铅笔,像只欢快的小鸟般飞奔过来,一把抱住他的腿,仰起小脸,眼睛亮晶晶的:“爸爸!你回来啦!你看我写的字!”
苏珩也站起身,对着林飞露出一个浅浅的、带着安慰意味的笑容。
厨房里的妻子转过身,在看到林飞那身未来得及更换的、带着药水味的单薄病号服,以及他脸上那无法完全掩饰的疲惫与创伤时,她的笑容微微凝固,眼中闪过一丝心疼,但很快又化为更深的温柔:“快去换身衣服,准备吃饭了。”
林飞蹲下身,将女儿软软的小身子紧紧抱在怀里,仿佛要从这真实的触感中汲取力量。他把脸埋在女儿带着奶香味的肩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嗯,爸爸回来了。”他的声音有些哽咽,但被他极力压了下去,“然然写的字真好看。”
家,还在。
但他知道,有些东西,已经永远改变了。洪瑞(影)、艾莉娅、翠影城……那些逝去的生命和被毁灭的美好,如同沉重的枷锁,将永远烙印在他的灵魂里。
而白色梦魇的阴影,如同悬停在所有世界上空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不知何时会再次落下。在这短暂的平静之下,是暗流汹涌的、更加残酷的未来。他必须变得更强,为了守护眼前这来之不易的温暖,也为了……终结那带来无尽痛苦的苍白梦魇。
晚餐的蒸汽袅袅升起,带着家常菜肴的温暖香气,试图驱散林飞从另一个世界带回来的血腥与冰冷。餐桌上摆着简单的三菜一汤,沈梦婷厨艺很好,这是她在末世里为数不多能为自己和家人创造的、稳定而真实的幸福。
林溪然吃得小嘴油汪汪的,叽叽喳喳地说着今天又认识了哪些新字,苏珩偶尔温柔地附和一句,帮她擦擦嘴角。沈梦婷则不时给林飞碗里夹菜,目光却始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流连在他身上。
林飞机械地咀嚼着,味同嚼蜡。他的目光没有焦点,仿佛穿透了餐桌,看到了那片新生的森林,看到了那苍白触手贯穿胸膛的画面,看到了洪瑞昏迷前痛苦扭曲的脸。
“怎么了?”沈梦婷终于忍不住,轻声问道,声音温柔却带着不容回避的关切,“是这次出去……遇到什么事了吗?”
她的问话让餐桌上的气氛微微一滞。连小溪然都似乎感觉到什么,停下扒饭的动作,眨巴着大眼睛看着爸爸。苏珩也放下了筷子,安静地看了过来。
林飞拿着筷子的手顿住了。他缓缓将筷子放在碗上,发出轻微的“咔哒”声。他低下头,看着碗里沈梦婷刚给他夹的、他最爱吃的红烧肉,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
沉默在蔓延,带着沉重的压力。
良久,他才艰难地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仿佛每一个字都在磨损他的声带:
“洪瑞…他…可能…”
那个名字一说出口,餐桌上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
沈梦婷的脸色微微发白,夹菜的手悬在半空。苏珩更是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下意识地握紧了放在腿上的拳头,指节泛白。东子的死,许桃的死,那些惨痛的记忆如同幽灵,随着这个名字再次被唤醒。憎恨、痛苦、复杂的情绪在沉默中交织。
林飞无法再说下去。他无法亲口说出“他被白色梦魇吸收了”、“他可能再也不存在了”这样的话。这不仅仅是宣布一个敌人的消亡,更是宣告一个曾经嵌入他们生命的、爱恨交织的存在的彻底终结。
他曾是他们的兄弟,洪瑞。
他也是杀害东子和许桃的凶手,影。
如今,他可能连作为“凶手”存在的资格都失去了,彻底化为了白色梦魇的养料。
林飞深吸一口气,感觉胸口闷得发痛。他抬起头,目光扫过妻子眼中复杂的心疼,掠过苏珩脸上难以掩饰的痛苦,最后落在女儿懵懂却不安的小脸上。
“他……落在了白色梦魇手里。”林飞最终选择了一个模糊的说法,但语气中的沉重与结局的指向,不言而喻。
他拿起碗,想继续吃饭,却发现手臂沉重得抬不起来。他只能颓然地靠坐在椅子上,闭上了眼睛。
“我知道……东子的事,许桃的事……我们都没办法原谅他。”林飞的声音很低,带着深深的疲惫,“可是……梦婷,苏珩……当我亲眼看着……看着他被……我心里……还是……”
他说不下去了。那种感觉太复杂,是恨,是痛,是无力,是对过往情谊最后的祭奠,也是对命运如此捉弄人的悲愤。作为兄弟,他没能救他;作为敌人,他甚至没能亲手终结他。
沈梦婷伸出手,轻轻覆盖在他紧握成拳、微微颤抖的手背上。她没有说话,但掌心的温度传递着无声的理解与支持。她恨洪瑞带来的伤害,但她更心疼丈夫此刻承受的撕裂般的痛苦。
苏珩也缓缓松开了紧握的拳头,低下头,一滴泪水无声地滑落,砸在桌面上。她恨,但她同样明白林飞此刻的感受。有些羁绊,即使染满了鲜血和背叛,也无法轻易从生命里彻底抹去。
小溪然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虽然不太明白,但还是乖巧地放下勺子,伸出小手,摸了摸爸爸的手臂,小声说:“爸爸,不哭。”
林飞反手握住妻子温热的手,又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揉了揉女儿的头发。家还在,温暖还在,这是他必须坚守的堡垒。
但心底那个关于洪瑞的、血色的窟窿,恐怕再也无法填平了。而白色梦魇带来的威胁,如同悬顶之剑,让他连悲伤的时间都显得如此奢侈。他必须尽快振作起来,为了守护眼前的一切,也为了……或许有一天,能真正了解与洪瑞、与白色梦魇之间的所有恩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