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倦归家后的温情持续了不过几日。那层被苏晚晴小心翼翼维持的平静假象,在一个周日的清晨,被一句看似随意的话轻易击碎。
餐桌上阳光正好,念念正努力用叉子卷起意大利面,安安安静地吃着煎蛋。沈倦放下手中的金融时报,目光扫过两个孩子,最后落在苏晚晴为他倒咖啡的手上。
“晚晴,”他开口,声音温和如常,“我考虑了一下,觉得念念和安安的教育,应该提前规划了。”
苏晚晴的手几不可察地一顿,咖啡液面轻微晃动。她抬起眼,尽力让目光保持清澈的询问。
“现在的环境,尤其是我们这样的家庭,难免有些浮躁。”沈倦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语气像是在讨论天气,“瑞士那边,我考察了一所很好的国际寄宿学校,环境清幽,教育理念也契合。安全性更是顶尖。”他顿了顿,看向念念,露出慈父的微笑,“念念不是喜欢看雪吗?那里冬天很美。安安也可以有更系统的培养。”
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苏晚晴感到一股寒气从脚底窜起,瞬间冻结了她的四肢百骸。瑞士。寄宿学校。看似完美的安排背后,是赤裸裸的分离,是人质远控。
他知道。他一定知道念念是她最深的软肋,是她所有勇气和坚持的源头。带走念念,就等于抽走了她脊椎里最重要的一根骨头。安安虽然不是亲生,但同样是孩子,是责任,更是他放在她身边另一重柔软的枷锁。把他们双双送走,送到千里之外、他完全掌控的封闭环境里,她就真的成了断线的风筝,只能在他掌心的方寸之间飘荡,哪怕飞得再高,线头也牢牢攥在他手里。
这是控制,是最优雅也最残忍的控制。用母爱做囚笼,用距离当锁链。
她指尖冰凉,几乎握不住咖啡壶。脑海中警铃尖啸,血液冲上头顶,又在沈倦平静的注视下迅速冷却。不能慌,不能表现出任何超出“母亲不舍”的激烈情绪。任何过度的抗拒,都会被他解读为“记忆未泯”或“心怀异志”的证据。
念念似乎听懂了,小脸茫然地转向苏晚晴:“妈妈,我们要去很远的地方上学吗?不能和妈妈在一起了吗?”
孩子稚嫩的声音像一把刀,扎进苏晚晴的心脏。她看到沈倦的目光,正带着一种平静的、评估性的专注,牢牢锁在她脸上,观察她最细微的表情裂痕。
她必须演戏,演一场肝肠寸断却最终“深明大义”的戏。
眼眶几乎是瞬间就红了,不是演技,是真实的痛楚上涌。她放下咖啡壶,手指微微颤抖,深吸了一口气,才勉强对念念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宝贝,爸爸是为了你们好……那里有很多新朋友,还能学到很多知识……” 声音已然哽咽。
她转向沈倦,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没有落下来,努力维持着最后的体面和“理性”:“阿倦……一定要……这么早吗?他们还这么小……我……我舍不得。” 每一个字都说得艰难,充满了母亲最本能的依恋和不舍,完全符合一个疼爱孩子、却又依赖丈夫决策的柔弱妻子形象。
沈倦倾身过来,握住她冰凉的手,掌心温热,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我知道你舍不得,我也舍不得。”他叹口气,眼神温柔却坚定,“但晚晴,我们要为他们的长远考虑。短暂的分离,是为了他们更好的未来。而且,”他语气放缓,像是安抚,“你可以随时去看他们,寒暑假也都会接回来。那里的安保和照顾,会比在家里更周全。”
“更周全”三个字,他微微加重了语气。苏晚晴听懂了其中的潜台词:那里更安全,也更在他的掌控之中。她去看,需要他的同意;孩子们回来,由他决定。所谓的“随时”,是他的“随时”。
她垂下头,肩膀微微抖动,仿佛在极力压抑哭泣。良久,她才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看向沈倦,眼神里充满了挣扎后的疲惫与妥协,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空洞:“你……你都安排好了,对吗?”
沈倦轻轻擦去她眼角将落未落的泪珠,动作怜惜:“嗯,都已经联系好了。下周就可以送他们过去适应环境。别难过,这是好事。”
下周。如此急促。不给她任何周旋或准备的时间。
苏晚晴最终缓缓地点了点头,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她没再说什么,只是伸手将懵懂的念念紧紧搂进怀里,脸颊贴着孩子柔软的头发,闭上了眼睛。在沈倦看不见的角度,她眼底所有的痛苦、挣扎、愤怒,都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死寂。
她同意了。因为她别无选择。任何反抗都会招致更严酷的镇压,甚至可能危及孩子们此刻的安危。她必须隐忍,必须接受这暂时的分离。瑞士不是终点,只是另一处战场。孩子们成了他手中的筹码,被放置在远离她的棋盘上,但这盘棋,她还没有输。
沈倦满意地看到她的顺从。她的悲伤在他的预期之内,那是一个母亲正常的反应。而她的妥协,则验证了他的掌控依然有效。他拍了拍她的背,语气温和:“好了,别太伤感。还有一周呢,好好陪陪孩子们。”
早餐在一种压抑的安静中继续。苏晚晴味同嚼蜡,却强迫自己吞咽。她抱着念念,感受着孩子温软的小身体,心中那个原本模糊的念头变得无比清晰和坚定——她必须更快,必须在他将孩子彻底送离、将筹码牢牢握死之前,找到足以扳倒他的证据,摧毁这个华丽的牢笼。否则,失去的将不仅仅是记忆和自由,还有她作为母亲守护孩子的权利。
远行的筹码已经落下,棋盘上的对弈进入新的阶段。苏晚晴擦干未落的泪,抬起头,对沈倦露出一个苍白却顺从的微笑,心底的冰原上,却燃起了孤注一掷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