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兰德医生的注射剂最终还是注入了苏晚晴的静脉。冰凉的液体顺着血管流淌,带来一阵阵眩晕。她感到自己的意识像退潮般缓缓消散,那些刚刚苏醒的记忆碎片再次沉入黑暗的深渊。
“放松,苏女士,”杜兰德医生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这会帮助您恢复。”
恢复?还是摧毁?苏晚晴已经无力分辨。她的眼皮越来越沉重,最后彻底闭上了。
当她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卧室的床上,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照进房间。她坐起身,感到头脑异常清晰,却又空荡荡的,像是被彻底清扫过的房间。
“妈妈!”念念推门跑进来,扑到床边,“你睡了好久!”
苏晚晴微笑着抚摸女儿的头发:“对不起,宝贝。妈妈有点累。”
她的声音平静自然,心中没有任何波澜。那些关于U盘、关于陆辰宇、关于真相的记忆已经消失无踪。她又变回了那个相信自己是沈倦妻子、念念和安安母亲的苏晚晴。
“医生说你需要多休息,”沈倦出现在门口,手中端着一杯果汁,“感觉好些了吗?”
苏晚晴点点头:“好多了。就是有点...空。”
沈倦的眼神闪过一丝满意:“记忆恢复是个渐进的过程,不要着急。”
接下来的日子平静如水。苏晚晴按时接受杜兰德医生的“治疗”,与孩子们玩耍,陪沈倦参加必要的社交活动。她完美地扮演着沈太太的角色,优雅、得体、对丈夫充满爱意。
但偶尔,在深夜醒来时,她会感到一种莫名的空虚,仿佛丢失了生命中最重要的部分。那些时刻,她会走到窗前,望着月光下的湖面,试图抓住脑海中一闪而过的影子——一个眼神温柔的男人,顶楼,一朵在记忆中盛开的玫瑰。
然而,这些碎片来得快,去得也快,从未留下任何清晰的痕迹。
一天下午,沈倦宣布要带全家去日内瓦度周末。
“我在那里有一个商务会议,顺便我们可以放松一下。”他说,“念念和安安会很开心的。”
苏晚晴欣然同意。自从“康复”后,她很少离开这栋湖边别墅,偶尔的外出也总是在沈倦的严密陪同下。日内瓦之旅行程突然,但她没有多想。
日内瓦的酒店豪华得令人惊叹,他们的套房可以俯瞰整个湖泊和喷泉。念念和安安兴奋地在宽敞的房间里跑来跑去,苏晚晴则站在落地窗前,欣赏着眼前的美景。
“喜欢吗?”沈倦从身后环住她的腰。
“很美。”她诚实地说,靠在他怀里。
这一刻,她几乎要相信这就是她应有的生活——富足、安稳、被爱。但心底总有一个微弱的声音在提醒她,这一切都是假的。
晚餐是在酒店顶层的旋转餐厅。席间,沈倦接了一个电话,回来后脸色略显凝重。
“明天的会议取消了,”他宣布,“但我们可以在日内瓦多玩一天。”
念念和安安欢呼起来,苏晚晴却注意到沈倦眼神中的一丝紧张。有什么事情发生了,但他不打算告诉她。
第二天,沈倦带着全家游览日内瓦。他们在老城区漫步,参观圣彼得大教堂,在湖边喂天鹅。一切都完美得像旅游宣传片。
午后,他们在一条僻静的小街上闲逛时,一个流浪汉突然冲向苏晚晴,塞给她一张折叠的纸条,然后迅速跑开。
“站住!”沈倦的保镖立刻追了上去。
苏晚晴愣住了,手中的纸条像炭火一样灼热。
“他给你什么了?”沈倦严厉地问,伸手要拿纸条。
苏晚晴本能地将纸条藏到身后:“没什么,只是一张废纸。”
沈倦的眼神变得危险:“给我,晚晴。”
他的语气让她不寒而栗。在那一刻,某种被压抑的本能苏醒了——她不能把纸条交出去。
“我说了,没什么。”她坚持道,同时快速将纸条塞进口袋深处。
沈倦的脸色阴沉得可怕,但他没有在公共场合发作。回到酒店后,他立刻将她拉进卧室,锁上门。
“把纸条给我。”他伸出手,声音冰冷。
苏晚晴后退一步:“为什么这么紧张?只是一张流浪汉给的废纸。”
“你不知道那可能是什么!”沈倦突然提高声音,“可能是勒索信,可能是威胁!给我!”
他的反应太过激烈,反而证实了纸条的重要性。苏晚晴的心跳加速,那个微弱的声音在脑海中尖叫:不要给他!
“我已经扔了,”她撒谎,“在回来的车上,从窗户扔出去了。”
沈倦死死盯着她,仿佛在判断她是否在说谎。良久,他深吸一口气,表情缓和下来。
“对不起,我太紧张了。”他走上前,轻轻拥抱她,“我只是太担心你和孩子们的安全。你知道,像我们这样的家庭,总是要小心谨慎。”
苏晚晴靠在他怀里,心中却警铃大作。他的转变太快,太刻意,像是在表演。
那天晚上,等沈倦睡熟后,苏晚晴悄悄起床,在浴室的灯光下展开那张皱巴巴的纸条。
上面只有一行打印的字:“林晓梦还活着,西山疗养院地下室。小心赵。”
林晓梦还活着?那个与她相貌相似的女子?西山疗养院是哪里?为什么要小心赵霆轩?他不是沈倦的商业对手吗?
无数问题在苏晚晴脑海中盘旋。她将纸条反复看了几遍,然后冲入马桶。这个信息太危险,不能留下任何证据。
回到床上,她久久无法入睡。林晓梦这个名字触动了她内心深处的某根弦,唤醒了被药物压抑的记忆碎片。
在半梦半醒间,她看到一个白色的房间,一个与她相似的女人被绑在床上,尖叫着她的名字...
她惊醒过来,浑身冷汗。沈倦在她身边熟睡,一只手无意识地搭在她腰间,像一道无形的枷锁。
第二天,沈倦突然决定提前返回瑞士的家中。回程的路上,他异常沉默,频繁查看手机。苏晚晴注意到他们的车队后面跟着几辆陌生的汽车,但当她试图看清时,那些车又消失在车流中。
回到家后,沈倦加强了别墅的安保,还安装了新的监控系统。
“只是预防措施,”他解释,“最近商业竞争有些激烈。”
但苏晚晴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那张纸条和跟踪的车辆之间一定有关联。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苏晚晴在书房偶然听到沈倦在阳台上打电话。
“...必须尽快处理掉...对,西山...不能留下任何证据...赵已经起疑了...”
她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西山——纸条上提到的地方。处理掉——是指林晓梦吗?
挂断电话后,沈倦回到书房,看到苏晚晴时明显一愣。
“你在这里做什么?”
“找一本书。”她举起手中的小说,“怎么了?”
沈倦审视着她,似乎在判断她是否听到了什么。最终,他微笑起来:“没什么。今晚想出去吃饭吗?我知道一家新开的意大利餐厅。”
又是这种模式——每当有紧张的事情发生,沈倦就会用奢华的活动来转移她的注意力。
“好啊。”她配合地答应。
晚餐时,沈倦表现得特别体贴,不断回忆他们“共同”的过去——求婚的那天,念念出生时的喜悦,在巴黎度过的第一个结婚纪念日。
苏晚晴微笑着倾听,心中却在冷笑。这些记忆感觉如此虚假,像是从爱情电影中抄袭来的桥段。
回到家,沈倦亲自为她倒了一杯红酒:“为了我们,和我们的家庭。”
苏晚晴接过酒杯,假装喝了一口。等沈倦转身时,她迅速将酒倒进旁边的花盆。
那天夜里,她做了一个清晰的梦。梦中,林晓梦被关在一个黑暗的地下室里,双手被铁链锁住,虚弱地呼救。墙上用血写着两个字:救命。
她惊醒过来,心中充满紧迫感。无论林晓梦是谁,她必须救她。
但如何在一个全天候被监视的牢笼中救人?
第二天,苏晚晴以重新装饰儿童房为名,向沈倦要求一台可以上网的平板电脑。
“我想看看最新的儿童家具和装饰品。”她解释。
沈倦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同意了:“好吧,但不要下载任何不明来源的应用。”
平板电脑送来后,苏晚晴小心地检查了一遍,果然发现了监控软件。沈倦在监视她的一举一动。
但她早有准备。在浏览儿童家具网站的同时,她悄悄访问了一个记忆中的网址——云顶公寓的官方网站。
在联系页面,她找到了一串看似是客服电话的号码。根据记忆中的密码学知识,她认出这是一组加密号码——前三位是区号,中间四位是日期,最后四位是房间号。
0721——又是这个数字。
她将号码记在心中,然后清除了浏览记录。
机会在三天后到来。沈倦必须去苏黎世参加一个无法推脱的会议,这是他们回瑞士后他第一次长时间外出。
“我晚上回来,”他亲吻她的额头,“已经安排好了,玛莎和保镖会照顾你们。”
沈倦离开后,苏晚晴以散步为名,带着念念和安安来到花园。在确认没有人注意时,她溜进温室,用预付费电话卡拨通了那个号码。
电话接通了,但对方没有说话。
“云顶公寓。”苏晚晴说出暗号。
短暂的沉默后,一个熟悉的男声回应:“苏女士?”
是赵霆轩。
“林晓梦还活着,”她急促地说,“在西山疗养院地下室。沈倦要处理掉她。”
电话那头传来倒吸冷气的声音:“你怎么知道?”
“没时间解释。请救她。”
“西山疗养院已经废弃多年...等等,你说的是瑞士的西山,还是...”
通话突然中断。苏晚晴转头,看到玛莎站在温室门口,手中拿着被切断的电话线。
“夫人,”女管家的眼神充满悲伤,“您不该这样做。”
苏晚晴的心沉到谷底。被发现了。
“玛莎,拜托...”
“我很抱歉,夫人。”玛莎按下手中的警报器,“我别无选择。”
几分钟后,苏晚晴被带回房间,门外增加了守卫。透过窗户,她看到杜兰德医生的车急速驶入庭院。
真相再次远离,玻璃牢笼的门紧紧关闭。
但这一次,在药物注入她的血管前,苏晚晴紧紧抓住了脑海中最后的画面——林晓梦求救的眼神,和那行血字。
无论多少次被抹去记忆,总有一些东西,会穿越药物的迷雾,顽强地存活下来。
而那些存活下来的碎片,终将拼凑出自由的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