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舟蹲在磨房的石碾子旁,指尖捻着半块玉米饼子,听着外面风卷着沙粒打在窗纸上的声响。陈铁牛刚把最后一袋谷子扛进来,粗布褂子后背洇出大片汗渍,他往磨盘上一坐,摸出烟袋锅子就往嘴里塞:“赵大娘说公社的人后晌到,让咱把囤底那点细粮藏严实些。”
“藏?”林舟挑眉,把玉米饼子掰了半块递过去,“去年藏的红薯干,最后还不是被王干事翻出来充了公?”他往磨盘底下瞥了眼,那里有块松动的青石板——这是他刚发现的暗格,够塞两袋白面。
陈铁牛叼着烟袋笑了:“这回不一样。”他往门外瞅了眼,压低声音,“周秀莲她三叔是公社文书,偷偷递信说,这次来的是专查‘私藏’的,带着秤呢。”
林舟心里“咯噔”一下。他摸了摸手上的储物戒指,意念一动,那两袋刚从戒指里挪出来的白面就凭空消失了——这戒指空间虽小,藏点细粮倒正好。他刚把青石板归位,就听见院外传来赵大娘的大嗓门:“小舟!铁牛!公社的人到村口了!”
两人对视一眼,陈铁牛赶紧把烟袋锅子揣进怀里,林舟则抄起墙角的扫帚,装作打扫磨房的样子。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王干事带着两个穿制服的走进来,皮靴踩在泥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林舟同志,”王干事皮笑肉不笑地打量着磨房,“听说你们磨房囤了不少细粮?”他身后的年轻人扛着杆大秤,秤砣晃悠悠的,看着就晃眼。
“哪能啊。”林舟笑着直起身,扫帚往墙根一靠,“您看这磨房,除了谷子就是糠,能凑出两斤白面就不错了。”他指了指墙角的空麻袋,“前儿给队里磨的口粮,账上都记着呢。”
王干事没接话,眼睛像扫雷似的在磨房里转。石碾子、粮囤、墙角的裂缝……最后目光落在那盘石磨上。他走过去,伸手敲了敲磨盘,“这磨盘看着挺新啊,什么时候换的?”
林舟心里绷紧,脸上却笑得更自然:“前儿刚请石匠凿的,旧的那盘裂了缝,磨出来的面尽是石渣子。”他顺势往磨盘上洒了把谷子,推了推磨杆,“您看,这不正忙着给队里磨口粮嘛。”
石磨“吱呀”转动起来,金黄的谷粒被碾成碎末,扬起细小的粉尘。王干事盯着磨盘转了两圈,突然蹲下身,手指在磨盘底座敲了敲。
陈铁牛的手悄悄按在腰间的柴刀上,指节发白。林舟握着磨杆的手心也冒了汗——那暗格就在磨盘正下方,离王干事的手指不过半尺。
“王干事,”林舟突然喊了一声,故意把磨杆推得更快,“您要不要尝尝新磨的小米?刚碾出来的,赵大娘说熬粥最香。”他边说边往门外喊,“赵大娘!舀碗新小米来!”
王干事的注意力果然被引开,他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不必了。”他看了眼那杆没派上用场的秤,“既然是队里的口粮,那便罢了。”转身时又撂下句,“最近风声紧,私藏细粮的规矩,你们懂。”
等人走远了,陈铁牛“咚”地靠在粮囤上,粗声喘气:“这老小子鼻子比狗还灵。”
林舟掀开青石板,摸出那两袋白面往戒指里收,嘴角却扬了起来:“灵有什么用?还不是没逮着把柄。”他突然想起什么,从戒指里摸出个油纸包,“对了,周秀莲让给你的。”
陈铁牛接过来一看,眼睛直放光——是用油纸包着的两块红糖。他嘿嘿笑着揣进怀里:“还是秀莲妹子疼人。”
林舟没接话,只是望着磨房外的风卷着沙粒掠过屋檐。他突然觉得,这1958年的日子,就像这盘石磨,看着沉闷,实则藏着无数巧劲——把惊惧碾成从容,把慌张磨成笃定,最后从粗粝的日子里,磨出点甜来。
傍晚收工的时候,周秀莲挎着篮子过来,篮子里是刚蒸好的窝头,还冒着热气。她把一个白面掺玉米面的窝头塞给林舟,红着脸说:“三叔说王干事没找到啥,让你放心。”
林舟咬了口窝头,面香混着淡淡的甜味在嘴里散开。他看着周秀莲被风吹红的鼻尖,突然觉得这储物戒指里藏的哪是白面,分明是把零散的暖意攒成了团,连带着这兵荒马乱的年月,都变得让人舍不得撒手了。
“明儿给你带点新磨的小米,”林舟含糊地说,嘴角沾着点玉米面,“熬粥喝。”
周秀莲笑着点头,辫子梢的红头绳在暮色里晃了晃,像个雀跃的省略号,把没说出口的话,都藏进了渐浓的夜色里。磨房的石碾还在转,“吱呀”声混着远处的收工哨,把这平凡的一天,碾成了让人踏实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