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刚叫头遍，林舟就被院墙外的动静吵醒了。他一骨碌爬起来，听见陈铁牛正跟人吵吵，嗓门大得能把屋顶的瓦片震下来：“俺说不行就不行！这筐土豆种是林舟哥好不容易弄来的，你凭啥拿走？”
林舟心里一紧，抓起外套就往外冲。院门口，铁牛正死死抱着个柳条筐，脸憋得通红，对面站着王干事，身后还跟着两个生面孔——穿着挺括的中山装，袖口扣得严严实实，一看就是县里来的干部。
“陈铁牛，你这是对县里领导不敬！”王干事指着铁牛的鼻子，唾沫星子溅到筐沿上，“张主任是来考察试验田的，拿点种子回去研究怎么了？你想阻碍农业发展？”
被称作张主任的男人约莫四十岁，戴着副金丝眼镜，正饶有兴致地打量铁牛怀里的筐，嘴角噙着点若有若无的笑：“这位同志，不必激动。我只是听说你们的土豆种很特别，想借两颗样本，不是要抢。”
“借也不行！”铁牛把筐抱得更紧，“这是俺们互助组的命根子！少一颗都种不出那么多土豆！”
林舟赶紧上前打圆场：“张主任您好，铁牛是急糊涂了，您别见怪。这土豆种确实是好不容易弄来的，怕弄坏了影响下种，要不我带您去试验田看看？那里刚整好地，土都翻松了，看着更直观。”
张主任推了推眼镜，目光在林舟脸上停了两秒：“你就是林舟？李书记跟我提过你，说你脑子活，会想办法。”他转向王干事，“王干事，既然种子金贵，那就别为难同志了，去试验田看看也好。”
王干事脸色跟吃了苍蝇似的，却不得不点头哈腰：“是是是，张主任说的是。”转身时狠狠剜了林舟一眼，那眼神跟淬了毒似的。
往试验田走的路上，张主任突然问：“小林同志，听说你们这荒坡是用老地契换的？那地契可是光绪年间的，有点意思。”
林舟心里咯噔一下。这事儿他只跟李书记提过，王干事肯定在背后嚼舌根了。他放缓脚步，如实说道：“是偶然发现的，想着荒坡闲着也是闲着，不如试试种土豆，能多打些粮食给公社。”
“务实，不错。”张主任点点头，“现在很多地方都在搞浮夸风，像你们这样踏实干活的不多了。”他话锋一转，“不过老地契按规定是不认的，李书记特批给你们，也是担着风险的。”
林舟心里透亮。这话听着是提醒，其实是在试探他和李书记的关系。他刚想接话，就见铁牛突然冲到前面，蹲在坡边扒拉土：“张主任您看！这土多好！黑黢黢的，保准能长出大土豆！”
张主任被他逗笑了，也蹲下身，捏了把土在指间搓了搓：“确实是好土，就是石头太多，开垦不容易吧？”
“俺们不怕！”铁牛拍着胸脯，露出结实的肱二头肌，“俺一天能清两筐石头，林舟哥会用撬棍，比俺还快！周秀莲妹子也能帮着捡小石头，她手可巧了……”
这憨货，说着说着就把家底都抖搂出来了。林舟正想拦，张主任却听得津津有味，还时不时点头：“不错，互助组就该这样，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
到了试验田，周秀莲已经带着几个妇女在平整土地，看见他们来，赶紧放下锄头迎上来，脸有点红：“张主任好。”
张主任看着翻得整整齐齐的地块，又看了看地头堆得像小山似的碎石堆，突然问：“这些石头都是你们自己清的？没请人帮忙？”
“都是俺们组的人干的！”铁牛抢着说，“俺林舟哥说了，自己的活自己干，不占公社便宜！”
王干事在旁边阴阳怪气：“话是这么说，可我听说你们私藏了不少好东西，不然哪有力气干这么多活？”
这话太歹毒了，明着是说偷懒，暗着是诬陷藏粮。林舟还没开口，铁牛先炸了：“你胡说！俺们每天就喝两碗玉米糊糊，力气都是攒出来的！不信你问秀莲妹子，她记工分呢，俺们天天上工，从没旷过！”
周秀莲立刻点头：“对，陈铁牛同志每天都是第一个到，最后一个走，工分本上记得清清楚楚。”说着从布包里掏出本子递过去，“张主任您看，这是考勤记录。”
张主任翻了两页，突然合上书，看向王干事：“王干事，你说他们私藏东西，有证据吗？”
王干事眼神闪烁：“这……是有人举报，我也是听说……”
“听说的话可不能乱说。”张主任语气淡了下来，“现在正是抢农时的时候，揪着同志的小辫子不放，影响了下种，这个责任你担得起吗？”
王干事的脸“唰”地白了，头埋得快碰到胸口：“是是是，张主任批评得对，我以后一定注意。”
林舟心里暗爽。这张主任看着文质彬彬，怼起人来真够劲。他趁机说：“张主任，其实我们也没啥藏的，就是想着多干点活，多打粮食。您要是不嫌弃，中午就在俺们村吃顿便饭？让您尝尝赵大娘做的菜团子，用新磨的玉米面做的，香得很。”
张主任眼睛亮了：“哦？新玉米面？这时候能有新粮？”
“是托亲戚从县城换的陈粮，磨成面看着新。”林舟赶紧解释，生怕被误会成私藏新粮，“不多，就够互助组的人吃两顿，想着攒点力气开荒。”
“好啊，我正想尝尝基层同志的伙食。”张主任爽快答应，“不过得按规定交钱和粮票，不能搞特殊。”
王干事脸都绿了，想劝又不敢，只能眼睁睁看着张主任跟着林舟往村里走。铁牛跟在后面，还在小声嘀咕：“俺就说王干事没安好心，想在领导面前使坏，活该！”
中午的饭设在赵大娘家，就着炕桌摆了四样菜：白菜炖土豆、腌萝卜条、炒南瓜，还有一大盆菜团子。张主任吃得津津有味，赞不绝口：“比县里食堂的红烧肉还香！”
赵大娘笑得合不拢嘴，往张主任碗里塞菜团子：“主任爱吃就多吃点，俺这还有呢！都是自家种的，不值钱。”
席间，张主任问起互助组的情况，林舟捡着实在的说，没敢夸大。铁牛却憋不住，把林舟怎么用瑞士军刀修农具、怎么教大家堆肥、怎么偷偷给生病的孩子送药，一股脑全说了出来，末了还加了句：“林舟哥啥都会，就是不爱说，比王干事强一百倍！”
张主任听得频频点头，看向林舟的眼神多了几分欣赏：“小林同志，你这叫闷声干大事啊。现在就缺你这样踏实肯干的年轻人。”他突然放下筷子，“我跟你们透个底，县里打算树个劳动模范典型，就在你们村选，我看铁牛同志就不错，憨厚实在，群众基础也好。”
铁牛嘴里的菜团子差点喷出来，脸瞬间红透，一个劲摆手：“不行不行！俺啥也不会，都是林舟哥教的！要选选林舟哥！”
“我可不行。”林舟赶紧推辞，“我性子闷，不会说话，铁牛比我合适，他干活卖力，大家都服他。”
赵大娘也帮腔：“张主任，铁牛这孩子是实诚，他爷爷还是烈士呢，根正苗红！”
张主任笑了：“哦？烈士后代？这倒是加分项。”他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起土豆种植的技术细节，林舟趁机把《农桑辑要》里看到的抗旱法子说了说，听得张主任连连点头，还让随行的干事记下来。
吃完饭，张主任要走，临走前把林舟和铁牛叫到一边，从公文包掏出个红本本：“这是县里刚印的‘农业试验示范户’证书，给你们互助组的。拿着这个，公社得优先给你们配农具、分化肥，谁也不能再找你们麻烦。”
王干事站在旁边，脸白得像纸，大气都不敢喘。
张主任又拍了拍铁牛的肩膀：“小伙子，好好干，以后有大出息。”
铁牛傻笑着挠头，嘴咧得能塞个鸡蛋，直到张主任的吉普车看不见了，还举着证书在村口蹦高：“俺们有证书了！王干事再也不敢欺负俺们了！”
林舟看着他高兴的样子，心里也踏实多了。有这证书护身，至少能安稳到秋收。他转头看向王干事，这家伙正想溜，被林舟喊住：“王干事，张主任说让公社给试验田配点农具，这事就劳烦你多费心了。”
王干事跟吞了苍蝇似的，却不得不点头：“是是是，我马上就去办。”
等人都散了，赵大娘突然神神秘秘地凑过来：“小舟，你觉不觉得张主任看你的眼神有点不一样？他刚才偷偷跟我说，让你有空去县里一趟，说有好事找你。”
林舟心里一动。好事？难道是……他没细想，反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有储物戒指在，再大的事也能应付。
傍晚，铁牛抱着证书跑来找林舟，非要把证书挂在林舟家墙上：“林舟哥，这都是你的功劳，该挂在你家。”
“挂你家。”林舟把他往外推，“你是模范候选人，挂你家更合适。再说了，你娘看见肯定高兴。”
正推搡着，周秀莲来了，手里拿着块红布：“我娘说用红布把证书包起来，挂着好看，还不容易脏。”她把布递给铁牛，眼里带着笑，“铁牛哥，恭喜你啊，说不定真能当上劳动模范。”
“嘿嘿，借你吉言。”铁牛接过红布，笨手笨脚地包证书，结果把红布缠成了一团，逗得林舟和周秀莲直笑。
看着眼前的场景，林舟突然觉得，这1958年的日子虽然苦，却比穿越前在超市当主管时热闹多了。有铁牛这样的憨兄弟，有秀莲这样贴心的姑娘，还有赵大娘这样热心的长辈，就算没有储物戒指，好像也能把日子过下去。
当然，有戒指更方便。他摸了摸手上的戒指，意念一动，里面的土豆种安安静静躺着，还有半袋特意留着的高产玉米种——等试验田的土豆丰收了，就把玉米种上，明年争取让全村人都能吃上饱饭。
至于王干事？林舟瞥了眼村口，夕阳把王干事的影子拉得老长，正灰溜溜地往公社走。这家伙吃了这么多亏，估计短时间不敢再来捣乱了。就算再来，他也不怕——现在他们有证书护身，有县里领导撑腰，还有铁牛这个“准模范”镇场子，王干事想作妖，得先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
夜色渐浓，互助组的人都聚在铁牛家院子里，围着证书看，笑声能传到二里地外。林舟靠在门框上，看着周秀莲帮铁牛把证书挂在墙上，看着赵大娘给孩子们分炒黄豆，看着铁牛他娘抹着眼泪笑，心里暖烘烘的。
这大概就是“躺赢”的真谛——不是自己一个人闷声发大财，而是身边的人都能跟着沾光，日子虽然简单，却热热闹闹，有奔头，有盼头。
他掏出兜里的压缩饼干，掰了一小块放进嘴里，甜丝丝的。这味道，比穿越前吃过的任何山珍海味都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