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舟正蹲在灶台前烙玉米饼,铁锅滋滋冒着热气,混着玉米面的焦香飘出老远。陈铁牛风风火火撞进门时,他手里的锅铲差点飞出去——这家伙脑门上顶着个红印子,褂子撕了道大口子,活像刚跟人打了一架。
“小舟!出事了!”陈铁牛嗓门比灶台的柴火还旺,吓得鸡窝里的老母鸡扑腾着飞起来,“我把王会计家的驴给放跑了!”
林舟把最后一张饼铲进筐里,拍了拍手上的面:“你放驴干啥?那驴不是明天要去拉化肥吗?”
“我……”陈铁牛挠着后脑勺,脖子红得像灶膛里的炭,“我见它拴在树桩上直刨蹄子,就想牵着遛遛,谁知道它看见路边的青草疯了似的往前冲,缰绳都挣断了!”
林舟心里咯噔一下。王会计是村里出了名的小心眼,去年陈铁牛借他的锄头没擦干净,他念叨了半个月。这下把人家赖以为生的驴放跑了,怕是能堵着门骂到明年开春。
“往哪跑了?”林舟抓起墙角的草帽往头上一扣,“赶紧找啊。”
“我追了二里地,鞋都跑掉一只!”陈铁牛跺了跺脚上的破布鞋,脚趾头还露在外面,“那驴顺着河沿往上游跑了,说不定窜进芦苇荡了。”
两人刚冲出院子,就见周秀莲举着记工本跑过来,辫子上的红头绳随着脚步甩得飞快:“林舟哥,李书记让你去队部算工分呢……咦,铁牛哥这是咋了?”她看见陈铁牛撕破的褂子,眉头皱成了小疙瘩,“是不是跟人打架了?”
“比打架严重!”陈铁牛哭丧着脸,“我把王会计的驴放跑了!”
周秀莲手里的记工本“啪”地掉在地上,嘴唇哆嗦着:“那驴是公社刚分给王会计的,听说花了三斗小米呢……”
林舟捡起记工本塞进她手里,拽着陈铁牛就往河沿跑:“秀莲,你去跟李书记说声我晚点过去,就说帮铁牛找驴了!”
河沿的风裹着潮气扑面而来,芦苇荡在夕阳下晃成一片金浪。林舟眼尖,老远就看见芦苇丛里闪过一抹灰影,赶紧拽住陈铁牛:“别动,在那儿!”
陈铁牛刚要喊,被林舟一把捂住嘴。两人猫着腰往前挪了几步,果然见那驴正埋着头啃芦苇根,缰绳还耷拉在地上。
“你在这儿等着,我去牵。”林舟刚迈出两步,那驴像是察觉到动静,猛地抬起头,甩着尾巴就往芦苇深处钻。
“别跑!”陈铁牛一着急,忘了林舟的嘱咐,拔腿就追。谁知脚下被芦苇根一绊,“扑通”摔了个嘴啃泥,褂子上沾的泥点溅了林舟一脸。
林舟抹了把脸,又气又笑——这家伙干活没这么积极,闯祸倒是冲在头里。他看准驴跑的方向,绕了个近路抄过去,等驴窜出来时,猛地扑上去抓住缰绳。那驴惊得直尥蹶子,差点把他掀翻在地。
“吁——吁——”林舟死死拽着缰绳,被驴拖着在河滩上打了好几个趔趄。陈铁牛从地上爬起来,顾不上拍身上的泥,扑过去抱住驴脖子,两人一左一右总算把驴制住。
“你这家伙,添乱第一名。”林舟喘着气,胳膊被缰绳勒出了红印子。
陈铁牛嘿嘿笑,露出两排白牙:“这不有你嘛。”他突然哎哟一声,指着自己的脚,“刚才摔的时候好像扭着了。”
林舟低头一看,他脚踝果然肿了,裤脚还在淌血——想来是摔在石头上了。林舟皱了皱眉,从怀里摸出个小瓷瓶——这是他从戒指里拿出来的碘伏,平时都藏在贴身的布袋里。
“坐下,我给你处理下。”林舟拧开瓶盖,刚要往他伤口上倒,就听见身后有人喊:“好啊!你们俩果然在这儿藏驴呢!”
王会计叉着腰站在河堤上,脸气得像猪肝,身后还跟着两个拿着扁担的儿子。陈铁牛吓得一哆嗦,差点把驴又放跑了。
“王会计,不是藏,是找着了。”林舟站起身,把缰绳递过去,“刚才驴受惊跑了,我们追了半天。”
“受惊?我看是你们故意放的!”王会计一把夺过缰绳,瞪着陈铁牛,“上次你借我家簸箕,还回来少了个角;上上次你用我家磨盘,磨完不刷干净……这次居然敢放我驴!我跟你没完!”
他大儿子举着扁担就要上来,被林舟拦住:“王会计,铁牛确实不是故意的。他脚崴了,刚才为了追驴还摔破了腿,您就消消气。”
“消气?我三斗小米买的驴,要是丢了我跟谁理论去!”王会计不依不饶,“除非……你们赔我一斗小米,这事就算了。”
陈铁牛一听就急了:“你抢钱啊!一斗小米够我家吃半个月了!”
“那你就等着去李书记那儿说道说道!”王会计拽着驴缰绳就要走。
林舟赶紧拉住他:“王会计,一斗小米太多了,这样——我这儿有两斤红糖,是上次托人从县城带的,您先拿着。等秋收了,我让铁牛给您家多打两捆柴,算赔罪了,行不?”
他从怀里掏出用油纸包着的红糖,这是他从戒指里拿的——上次周秀莲说她娘咳嗽,本想送过去的,这下只能先应急。
王会计瞅着红糖咽了咽口水,红糖在村里比小米金贵多了。他眼珠转了转,又瞥了眼陈铁牛肿得老高的脚踝,哼了一声:“两斤不够,得再加一斤!”
“成交。”林舟干脆地答应,心里却叹了口气——回头还得从戒指里再找找有没有红糖。
王会计揣着红糖,牵着驴美滋滋地走了。陈铁牛摸着脚踝,不好意思地挠头:“又让你破费了。”
“先处理你脚吧。”林舟把他按坐在石头上,倒出碘伏往伤口上抹。陈铁牛疼得龇牙咧嘴,却硬撑着不吭声,只是看着夕阳把芦苇荡染成橘红色,突然说:“小舟,你说我是不是特没用?干啥啥不成。”
林舟手上的动作顿了顿,抬头看他——这家伙虽然憨直,干活却实在,上次修水渠,他一个人扛了十根木杆,累得直吐酸水也没叫一声。
“你就是缺个心眼。”林舟把最后一块纱布缠好,拍了拍他的肩膀,“下次别乱逞能就行。”
陈铁牛咧嘴笑了,露出豁了个口的门牙:“还是你靠谱。对了,你那红糖哪来的?我娘上次去供销社问,说早就卖光了。”
“托县城的亲戚捎的。”林舟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走吧,我背你回去。”
“不用不用,我能走。”陈铁牛刚站起来就晃了晃,差点又摔倒。林舟没说话,直接蹲下身:“上来。”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陈铁牛趴在林舟背上,闻着他身上淡淡的玉米饼香,突然嘿嘿笑:“小舟,你说要是我娶了媳妇,她会不会嫌我笨?”
林舟差点把他扔地上:“先把你那破褂子补好再说吧。”
“哎,你上次给秀莲妹子的那个花布帕子,在哪儿买的?我也想给我娘扯块布,她生日快到了。”
“回头我带你去县城换。”
“真的?!”
“嗯,不过你得先把驴找回来的事忘了。”
“嘿嘿,忘不了……不对,我这就忘!”
芦苇荡里的风还在吹,带着两人的笑闹声飘向远处。林舟背着陈铁牛,脚步稳得像钉在地上的桩,心里却在盘算——明天得去戒指里翻翻,看看有没有能给陈铁牛娘做件新褂子的布料。这憨小子虽然总闯祸,可这份实在劲儿,在这年月比啥都金贵。
远处的村庄亮起了炊烟,周秀莲大概还在队部等着给他报工分。林舟加快了脚步,晚霞在他身后铺成一片火海,把两人的影子烧得暖烘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