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殿内的灯火熄灭又亮起,不知经历了多少个轮回。
对外界来说,只过去了十来日。
对这群躲在遗迹里的人来说,石殿里的每一寸灰尘,都被他们踏得熟悉了。
石殿中央,多了一块被南霏霏硬生生磨平的石台。
此刻,石台上摊着一幅由阵纹、线条与光点勾勒出的粗糙地图——没有纸笔,全靠阵纹刻画,倒也别有一番味道。
“这就是你们这几天的成果?”叶行双手抱胸,站在石台一侧,慢悠悠开口。
“勉强算个轮廓。”赤砂之蝎声音低沉,指尖轻点石台。
淡红色的光线顺着他的手指蔓延开来,石台上的阵纹亮了一圈。
北域的山川河流、大致势力范围,被勾勒成一个个明暗不同的区块。
“会长,这一片,是莲池圣地的势力圈。”
蝎指向地图中央略偏东方位的一块水纹图案,“莲池一系的势力相对稳定,暂时没发现界域大阵的外露节点,只有灵气被抽走的痕迹。”
又有几道血色细线亮起。
“这一片,是雪云国。”蝎的手指往北偏了一些,“这里的灵脉损耗最严重,城池边缘已经出现大面积的‘死土带’。”
“这块是六商部所在的北流一带,交易频繁,阵法痕迹复杂,很难判断哪些是本土大阵,哪些是上面那一拨人留下的手笔。”
他说着,手指往西掠过三处标了小小红点的位置。
“这些红点,是目前我们确定的‘可疑节点’——方圆百里内灵脉下沉严重,而且都有人看守。”
“人手多不多?”方文尚靠在石壁上,一手搭着刀柄,似笑非笑。
“明面上不多。”蝎道,“暗中有多少,我的阵虫看不透。”
“看不透,很正常。”一个声音在叶行脑海里淡淡响起,“那毕竟是上一轮荒古闹出来的后手,你们这点小虫子敢往里钻太深,连灰都剩不下。”
叶行在心里回了一句:“素素姐,你这是夸我们谨慎,还是嫌我们怂?”
“都不是。”秦素素毫不在意,“姑奶奶只是提醒你,棋盘有多大,你心里要有点数。”
叶行轻咳一声,把思绪拉回到石台上。
“可疑节点暂时先记着。”他伸手在几处红点旁边点了一下,“我们就当它们都是真钉子好了,真钉子拔不拔,另说。”
“先不拔?”南霏霏抬头。
“当然不拔。”方艺可在一旁笑了一下,眼神比之前清明许多,“拔钉子不是拔草,北域这么大,你们刚把牌匾挂出去,第一件事就去动人家根基,人家只会觉得你们疯了。”
她走近石台,纤细的指尖轻轻点在雪云国那一块。
“雪云国这几年一直在想办法修补灵脉,结果越补越漏。朝廷里有一派主张迁都,有一派主张‘引天外之力’——”
她顿了一下,看了眼叶行,“后者,大多已经被人盯上,甚至有人主动投靠了上面那些人。”
“他们以为自己在救国。”秦素素在叶行脑海里冷笑,“实际上只是帮人把绳子编得更结实。”
“你在雪云国那会儿,就这么看他们?”叶行随口问。
秦素素没理他,只给了他一个“别妄想把锅甩给我”的情绪。
石殿里,众人的视线都落在方艺可身上。
她静了一会儿,继续道:
“六商部那边情况更乱。六商部本来就和各路势力都有合作,现在有人拿着看起来很高级的阵图、灵材去找他们,说是能‘逆转枯竭’。六商部的人不会拒绝这种买卖。”
“实际结果呢?”蝎问。
“短时间内灵气会回涨一阵。”方艺可道,“但没多久,枯竭得更快。”
她看向那三个红点。
“我可以肯定,这几处就是你说的‘半成品节点’。上面的人还在试验,有些已经成功,有些还没彻底锁死。”
“那就从没锁死的下手。”叶行道。
“前提是——”秦素素提醒,“你们动手之前,得先在这盘棋上,找一颗能说话的子。”
“‘能说话的子’?”方文尚挑眉。
叶行没有直接把秦素素的话照搬,而是换了个说法:
“简单说,我们得找一个本地有份量的前辈,至少能让别人知道——我们不是一群从黄沙里蹦出来的疯子。”
石殿里一阵静。
施浩腾忍不住举手:“舅姥爷,我奶奶算不算?”
“……你奶奶现在人在哪儿?”方文尚瞥了他一眼。
施浩腾老老实实收回手:“在上面。”
“那就先别算。”叶行敲了敲石台,“本地的,本地的。”
“荒古本地,也不是没前辈。”方艺可看着地图,指尖缓缓滑过莲池、雪云、北流,“只是愿不愿出山,另说。”
她的手最后停在北域更靠上的一片空白地带。
那片地方,蝎画得很简单,只用几笔弯弯曲曲的线勾出山脉轮廓,连名字都没写。
“这里?”南霏霏疑惑。
“断龙岭。”方艺可轻声道,“上一次荒古闹大动静之后,有一位前辈在那里守过一段断掉的龙脉。”
“你见过他?”方文尚问。
“没有。”方艺可摇头,“但雪云国的老一辈,都知道那一段‘断龙脉’。有人说,那位前辈只是路过,借那截龙脉养伤;也有人说,他本就是荒古本地人,只是嫌麻烦,不愿下山。”
她顿了顿,又道:
“后来我们那一代,被送上荒古的时候,有人曾经建议去断龙岭拜访那位前辈,被上面的人否了。”
“上面的人?”叶行眯眼。
“嗯。”方艺可没有多说,“总之,在他们看来,那位前辈‘不在棋局之内’,最好不要去惊动。”
石殿里安静了片刻。
“不在棋局之内……”叶行若有所思,“听起来挺对我胃口。”
“你少往自己身上贴。”秦素素在他脑海里嗤笑一声,“真要不在棋局之内,当年那一劫就不会留下这么多痕迹。只不过,有些人,不愿意让你们知道还有这样的人存在。”
叶行心里嗯了一声,没有继续追问。
他抬起头,看着众人。
“那就按现在的情报,先定三个方向。”
“第一,我们在这片石殿一带,把自己的脚先站稳。”他指了指地图上靠近黄沙死域的一片空白,“霏霏继续完善迷踪阵和时间阵,该加的护山手段都加上。”
“是。”南霏霏认真点头。
“第二,蝎继续用阵虫摸清这一圈‘可疑节点’。不求快,只要知道哪里有人动过手,什么时候动的。”
“明白。”蝎答应。
“第三——”叶行的手指在地图上轻轻一点。
一缕淡淡的光线在石台上连成一条直线,从黄沙死域出发,一路往北,落在断龙岭的位置。
“找人。”他说,“去看看那位前辈,到底愿不愿意和我们说句话。”
“师傅,我去。”南霏霏下意识开口。
“你在这儿守阵。”叶行摇头,“这地方一旦出事,大家就都得喝西北风。”
方文尚笑了一声:“断龙岭那种地方,还是我跟你走比较放心。”
“你还得看着你外孙。”叶行反驳。
施浩腾立刻挺胸:“叶爷爷,我可以跟着你们跑腿!我熟——”
话说到一半,他突然意识到什么,声音小了下去。
“我……不太熟北域。”他老实道,“只是以前看过一些记载。”
“那你就留下来,把你知道的那些记载,一条一条讲给你奶奶听。”叶行道,“等我们从断龙岭回来,你要是把荒古史说得她都嫌烦了,就算及格。”
“好。”施浩腾用力点头。
方文尚在一旁咂舌:“你这是给他留作业?”
“有干活的,才像个门派。”叶行耸耸肩,“不然你以为天星宫靠几张嘴就能混成一流?”
“说得倒轻巧。”秦素素在他脑海里淡淡道,“你别忘了,你还有一摊子诸天商盟的破事没收拾。”
“那就先当我在荒古开分店。”叶行回了一句,“总不能指望总店跑来替我看门。”
秦素素没答,像是在默许,又像是在默认他的自欺。
……
石殿另一角。
方艺可与南霏霏坐在一块石阶上,低声交谈。
“可可姐,你确定要让他们现在就去断龙岭?”南霏霏有些担心,“那位前辈要是不高兴……”
“不高兴,他们就退回来。”方艺可道,“你认识叶子,他要是真打起来,十有八九会先把我们安排进法宝里,然后自己去试。”
南霏霏想了想,觉得好像也是这个理。
“再说——”方艺可看向石殿中央那块石台,“这片地方,终究还是荒古的土地。荒古以前能撑过一劫,靠的不是谁从天上掉下来,而是一个个愿意扛事的人。”
她的语气很平淡,却多了一丝以前没有的沉稳。
“现在多了个天星宫,只是让那些愿意扛事的人,多了一块牌匾而已。”
“可可姐,你这么说,我压力好像更大了。”南霏霏苦笑。
“压力大,才会认真活着。”方艺可拍拍她的肩膀,“你守好这里,比他们跑出去拼命重要。”
南霏霏点点头,心里却悄悄在叶行的名字后面,加了一个“欠”的小小标记——欠她师傅一次安全回来。
……
夜色渐深。
石殿顶上的阵光收敛成一层淡淡的光膜,把外面的风沙隔绝在外。
叶行独自站在石殿门口,抬头看了一眼被迷踪阵扭曲的天空。
“素素姐,你觉得那位断龙岭的前辈,会是什么态度?”他在心里问。
“态度?”秦素素似乎笑了一下,“如果换成姑奶奶,被一群来历不明的小辈敲门,说要请你出来帮忙拆别人的棋盘,你觉得我会是什么态度?”
叶行想象了一下那画面。
“先把人骂一顿,再看心情?”他试探。
“骂一顿算轻的。”秦素素哼了一声,“不过,那位前辈大概不会像我这么记仇。”
她停顿了一瞬,语气少有地认真起来。
“你记着。”她道,“不管他认不认你们,断龙岭那截断龙脉,对荒古来说,都还算是一截‘根’。”
“根断,则阁空。”叶行下意识地念出石室墙角那行字。
“所以,你不是去请前辈帮忙拆棋盘。”秦素素说,“你是去看看,这根‘根’,还能不能继续活下去。”
叶行沉默了片刻。
“行。”他轻声道,“那就当是去看根。”
石殿内的灯火逐渐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