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炼谷关门的消息,很快传遍了烃霄北境。
关门的理由写得很体面。
——阵势需要检修。
但只要是这些年往谷里送过人、或者自己去试过的人,都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有人开始庆幸。
也有人开始惶恐。
关门,意味着有更高的人要接手。
……
烃霄北山某处高台。
夜色刚退,晨光还没照到山腰。
一名身披黑红战袍的青年站在高台边缘。
他双手负在身后。
目光顺着山势往下扫。
看得不是风景。
而是这片地方的骨。
“这条线。”他说。
“被人从中间掰了一下。”
站在他身后的大筒木支脉低着头。
“属下失察。”他恭敬道。
“请屠统领责罚。”
青年没有回头。
只淡淡道:
“罚什么。”
“你又不是守阵的那条线。”
“被人摸到脸上,你还能没感觉。”
“算你没白站在谷口。”
说话的人,正是瞳族屠万里。
牧野这一代里,最被看好的几位血脉天才之一。
……
“北部这条采血道,是你们大筒木在烃霄负责?”屠万里随口问。
“是。”支脉答。
“本以为只是下界的小问题。”
“没想到会惊动屠统领您亲自跑一趟。”
“不跑一趟。”屠万里笑。
“别的先不说。”
“本家那边,光是‘当年那条线上的气味又出现了’这一句。”
“就值得我出来看一眼。”
支脉愣了一下。
“当年……是哪条线?”他忍不住问。
“荒古那一条。”屠万里淡淡道。
“你还没生的时候。”
“有个下界的小子。”
“在那边拆过一段我们布的阵。”
“我们那条线没守住脸。”
“本家到现在提起来,都觉得难看。”
“所以这一次。”
“不管是不是他。”
“都得看一看。”
……
支脉不敢再问。
屠万里抬头,看向远处烃霄城方向。
那边隐隐有几股力量正在靠近。
有一股带着条款味。
有一股带着情报味。
还有一股,说不上来,像是把几种味道混在一起。
“诸天商盟。”他低声道。
“还有归墟律院。”
“嗯……再加上一点狐的味道。”
“挺热闹。”
他转身。
“潮之。”他喊。
不远处,一名身材高瘦的青年站起身。
肩上扛着一根被布条包起来的长棍。
棍子被包得很严实。
却仍挡不住那股压迫感。
“在。”袁潮之拱手。
“下面那条街,叫七弦坊。”屠万里道。
“你带两个人过去逛逛。”
“看看街上的风怎么吹。”
“顺便瞧瞧那位拆阵的叶行。”
“先看。”
“再决定要不要动手。”
“明白。”袁潮之点头。
“属下会尽量不丢您面子。”
“丢不丢脸。”屠万里笑。
“看的是你这一棍怎么举。”
“不是你嘴上怎么说。”
“记着。”
“别先把自己当神。”
“下界这地方。”
“有时候比上面活得明白。”
……
七弦坊这一日,比往常更热闹。
一半是因为苍霞律院刚走。
另一半,是因为坊里的体修们听说——
牧野那边的大人物,也到了烃霄。
“听说是瞳族的人。”有人压低声音道。
“带着天猿和大筒木。”
“真要来我们这条街?”旁人有些不信。
“这条街不过一块小地方。”
“大人物们应该直接去城主府。”
“你没看这几天‘试炼谷’关门了?”那人反驳。
“他们要是真只找城主府谈。”
“早就谈完了。”
“现在还拖着。”
“多半是想看看,底下的人怎么说。”
……
七弦社二楼。
茶九吹了声口哨。
“来客了。”他懒洋洋地道。
“从北面。”
“气很硬。”
“带着一点猿的味。”
卡卡西站在窗边。
写轮眼轻轻转了转。
“那根棍子。”他道。
“看着有点像当年荒古那位拿棍的。”
“袁潮之。”叶行接过话头。
“他那一棍,在荒古的时候,就已经够狠。”
“现在跑到九霄来。”
“估计更不会收力。”
“你要出面?”卡卡西问。
“先看看。”叶行摇头。
“先听他们来这条街,是说什么。”
“是谈试炼谷那条线。”
“还是谈别的。”
……
不多时。
坊口那道气机慢慢靠近。
三道人影走进七弦坊。
为首的是袁潮之。
肩上的棍子依旧用布包着。
他走在街中间。
没有刻意放压迫。
也没有刻意收。
只是每走一步,身边的空气就轻轻一紧。
“这位是谁?”阿拓悄声问。
“看样子不像本地人。”
“瞳族手下的天猿。”茶九道。
“名字你应该听说过。”
“袁潮之。”
阿拓倒吸一口气。
“就是荒古那边,一棍把某条界域缝子砸断的那个?”他压低声音。
“差不多。”茶九笑。
“这次他来。”
“估计是想看看——”
“谁在他家主人的卦象上动手脚。”
……
袁潮之没有立刻走向七弦社。
他先在街上随意逛了一圈。
看了看卖符的摊。
又看了看卖酒的店。
最后停在一家“体修器具铺”门口。
“你们这儿的铁砂,哪里来的?”他随口问店主。
店主讪讪笑。
“统领大人。”
“这些都是从九霄别的世界运来的普通货。”
“不能和瞳族、天猿那边的比。”
“我只是想知道。”袁潮之抬头。
“这些年。”
“你们自己这一界。”
“还剩下多少能用的矿?”
店主愣住。
张了张嘴。
最终只挤出一句:
“不多了。”
……
袁潮之点点头。
没有再问。
他转身。
目光落在七弦社的牌匾上。
“诸天·烃霄贸易所。”他念了一遍。
“你们这帮商人。”
“胆子倒是不小。”
说着,他抬脚走了进去。
……
七弦社一楼。
阿拓刚把账本收好,就看见袁潮之走进来。
“欢迎光临。”他下意识喊。
声音喊完,自己先虚了一半。
“听说这里能买到很多界的东西。”袁潮之随意扫了一眼货架。
“也能买到很多界的消息。”
“小店懂点皮毛。”阿拓陪笑。
“大人想打听什么?”
“打听人。”袁潮之道。
“听说最近有人动了我们那条线。”
“我家主上,让我过来看看。”
“看看他是不是有资格。”
“动我们瞳族的阵。”
……
叶行从楼上走下来。
“瞳族的阵。”他说。
“我以为那条线,是牧野本家的。”
“你们瞳族,只负责盯着那口钟。”
“谁说盯钟的人,就不能动阵?”袁潮之笑。
“当然。”
“这话在上面不能乱说。”
“在下界嘛。”
“随口说说。”
他打量了叶行一眼。
“叶行。”
“荒古那边,当年你在万兽山那一棍,我没赶上。”
“这一次。”
“总该轮到我先举一举棍子。”
“看看你这位‘上面外派’。”
“到底是不是只会在阵图上写写字。”
……
七弦社里瞬间安静了一拍。
阿拓默默往后挪了半步。
茶九眼睛亮了一点。
卡卡西只轻轻叹了口气。
“你们瞳族一向喜欢先用棍子说话。”叶行笑。
“我尊重你们的习惯。”
“只是这里是七弦坊。”
“棍子砸重了。”
“摊贩的碗会先碎。”
“我建议——”
“换个地方。”
“不打生死。”袁潮之道。
“只试一招。”
“你要是接得住。”
“我就回去跟主上说。”
“这条线,你这边说话算数。”
“你要是接不住。”
“我也不会趁机下死手。”
“只是以后你在我们布的阵上落笔之前。”
“得先想想。”
“自己扛不扛得住这一棍的后果。”
……
叶行想了想。
“行。”他说。
“你选地方。”
“七弦坊外那块空地。”袁潮之随口道。
“不挂阵。”
“不挂名。”
“只看这一棍。”
“好。”叶行点头。
“我这边只提一个小条件。”
“你出棍的时候。”
“别掺你主上那边的力。”
“只用你自己的。”
“你这是看不起我。”袁潮之笑。
“放心。”
“我这一棍。”
“只代表我袁潮之。”
……
很快。
七弦坊外那块平日用来晾布的空地,围上了一圈人。
摊贩、体修、狐妖、商盟跑腿、来凑热闹的普通人。
消息传得很快。
“瞳族天猿袁潮之。”
“上面外派叶行。”
“只试一棍。”
这一串名字和说法,很快在坊里转了几圈。
有人兴奋。
有人紧张。
也有人抱着“看热闹”的心态。
空地中央。
袁潮之缓缓解下肩上的布。
布条一圈圈落下。
露出里面那根漆黑的长棍。
棍身看起来并不粗。
却有一种“里面不是实心,而是装着一整片山河”的重量感。
“万斗如意棒。”茶九低声道。
“洪级后天灵器。”
“当年在荒古,砸断过一条界缝。”
“这次他收了力。”卡卡西说。
“不然,这条街撑不住。”
……
叶行站在对面。
没有持兵器。
只是伸手,在身前虚虚划了一下。
一条细线在他脚下展开。
那是九霄、荒古、灵师三条线在他身上的投影。
别人看不见。
他自己看得一清二楚。
“准备好了?”袁潮之问。
“你先。”叶行道。
“我只接。”
“好。”袁潮之笑。
“那就不客气。”
他双手握棍。
向前一步。
天地间的力量,在那一瞬间都往万斗如意棒上压。
不是规则。
是血脉。
是从瞳族、天猿、大筒木一路传下来的那种“体在前,力在后,规则只负责照做”的粗暴。
棍还没砸下来。
围观的人就已经觉得胸口发闷。
仿佛整个人被按进了无形的深水里。
……
叶行没有躲。
他只是轻轻一抬手。
把脚下那条细线往上一提。
三界挂在他身上的那张网轻轻一震。
九霄那边的血脉经验。
荒古那边的龙脉压强。
灵师那边的算式缓冲。
在这一瞬间,全压到他举起的那只手上。
棍落。
手抬。
一声闷响。
没有想象中那种地裂天崩的场面。
只有空地上扬起的一圈尘土。
尘土散去。
叶行仍站在原地。
手掌略微发红。
脚下那条细线轻轻向下陷了一寸。
袁潮之收棍。
看着他的手。
又看了看自己棍头上不明显的一道浅痕。
“有点意思。”他笑。
“比我想的硬。”
……
围观的人这才敢出声。
有人倒吸凉气。
有人小声议论。
“这一棍。”袁潮之把棍扛回肩上。
“我回去会实话实说。”
“至于以后你要不要继续在我们布的阵上落笔。”
“那就是你和主上之间的事了。”
“那你主上准备怎么写?”叶行问。
袁潮之耸耸肩。
“我不知道。”他说。
“我只负责举棍。”
“主上负责写字。”
“不过——”
他顿了顿。
“至少在我这一层。”
“你这手。”
“配得上在我们那条线边上写两笔。”
……
话说到这里。
这一场“只试一棍”的见面,算是落下了第一笔。
七弦坊的风声,很快会把这一棍的细节,添油加醋地传出去。
但不论传成什么样。
对知道内情的人来说。
有一点已经很清楚——
牧野这边的天才。
正式把叶行当成了“需要认真对待的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