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萧辰渊趁着歇口气的功夫,凑到正在查看清理进度的沈泠壹身边,递上一个装着温热灵泉水的水囊,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壹壹,喝口水,歇会儿。你忙了一天了。”
沈泠壹确实又累又渴,也没推辞,接过水囊仰头灌了几口。
清甜的泉水带着微弱的灵气滑入喉间,稍稍驱散了身体的疲惫。
她看着眼前这片虽然依旧满目疮痍,但已经能看到被清理出的片片空地、重新变得通畅的道路,以及人们脸上那逐渐取代绝望的、带着希望的疲惫,原本清冷的眸光也不自觉地柔和了些许。
“值得。”她望着这一切,轻声吐出两个字。
萧辰渊看着她沾着点点泥污、却因劳动而泛着健康红晕的侧脸,觉得比世间任何稀世明珠都要璀璨夺目,心里软得一塌糊涂,俊美无俦的脸上露出一个毫不设防的、带着点傻气的笑容:“嗯,你在,就什么都值得。”
他这话声音不大,但足以让身后正在假装休息、实则警戒的风雨雷电四人听得清清楚楚。
四人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眼角肌肉却控制不住地微微抽搐——主子,您的冷酷形象呢?您的毒舌功力呢?在县主面前,简直没眼看啊!
夕阳的余晖洒在这片饱经磨难的土地上,劳累了一天的人们虽然个个筋疲力尽,腰酸背痛,但看着共同努力下初见成效的清理成果,彼此交换着一个心照不宣的、疲惫却充满希望的眼神。
青石镇的复苏之路,固然漫长而艰辛,但确确实实,就从这第一锹淤泥开始了。
希望,混杂着汗水的咸涩与泥土的芬芳,在这片废墟之上,以一种无比顽强的姿态,悄然绽放。
清理工作接近尾声,曾经被淤泥和杂物填满的青石镇,如同一个被粗暴洗刷过的棋盘,露出了大片大片空荡荡、湿漉漉的地基。
往日里炊烟相连、鸡犬相闻的景象荡然无存,只剩下断壁残垣,无声地诉说着那场洪水的暴虐。
没了洪水的遮掩,这份被摧毁的彻底感,反而更加赤裸和刺眼。
人们站在自家曾经屋舍所在的位置,脸上最初那种撕心裂肺的悲痛似乎被连日来的劳累麻木了,但更深沉的迷茫与忧虑,却像初春的寒雾,弥漫在每个人的眉宇间。
房子,总要盖的,这是扎根在骨子里的念想。
可怎么盖?还像祖祖辈辈那样,用黄泥和稻草,堆起一个经不起风雨,更扛不住大水的家吗?
沈泠壹带着萧辰渊、阿依和阿诺,行走在青石镇刚刚清理出的断壁残垣间。
她的目光不再仅仅扫视清理的进度,而是像最精密的探测仪,带着审视与思索,聚焦于那些倒塌房屋的残骸本身——它们的结构,它们的材料,它们失败的原因。
她在一处塌得最彻底、几乎被夷为平地的屋基前停下。
这里曾是青石镇人口较为稠密的区域,如今只剩一圈被水泡得发黑的矮墙基,以及满地狼藉的、分辨不出原貌的破碎家当。
沈泠壹蹲下身,戴着粗布手套的手,精准地拨开一堆颜色深暗、触手依旧湿软粘腻的泥土。
那不是普通的泥土,而是被洪水长时间浸泡后,彻底酥化、失去了所有粘性和结构强度的墙体残骸,稀烂如同浆糊。
她又从旁边捡起一块勉强还能看出长方形状的、断裂的土坯砖。
这是此地最常见的建筑材料,用本地随处可见的黄泥,混合了切短的稻草或麦秸,放入木模中压制,再经日晒风干而成。
她手指稍一用力,甚至没怎么使劲,那看似结实的土坯便在她指间发出轻微的“噗嗤”声,轻易地碎裂、化作齑粉,簌簌落下,混入泥泞之中。
“唉……” 一声苍老而沉重的叹息在旁边响起。
是青石镇上年纪最大、手艺也最受敬重的老木匠周老爹,他也正对着这片废墟,愁容满面,手里无意识地摩挲着一根烧焦的房梁木。
“咱们祖祖辈辈,都是用这黄泥拌了草秸糊墙、打土坯,看着厚实,冬天也暖和,可哪里经得住这般大水长年累月地泡啊?水一泡,就跟糖人见了水似的,稀烂!不顶用啊!”
旁边一个正在费力清理自家地基、试图找出点可用物件的汉子闻言,直起酸痛的腰,用胳膊抹了把汗,愁眉苦脸地接话:“周老爹,理是这么个理儿。可不用这个用啥?咱们这地界,好石头难寻,垒石屋费工费时,青砖红瓦?那是有钱老爷家才用得起的,咱们庄户人家,想都不敢想!”
周老爹摇摇头,花白的眉毛紧紧拧在一起,像是解不开的死结:“要想墙结实,不怕水泡,老法子倒也不是没有。听说那些州府里的大户人家起高墙大院,用的是糯米熬浆,混合上好的石灰、细沙,那叫一个坚固,据说水泼不进,刀砍不动!可那得用多少糯米?金贵得像银子一样!咱们庄户人家,一年到头也吃不上几顿纯米饭,哪用得起那神仙才能用的东西?”
“糯米灰浆……”沈泠壹低声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像是在咀嚼其分量。
成本太高,直接否决。且不说现在粮食紧缺,就算丰年,大规模用于建筑也不现实,粮食必须优先保障食用。
她的目光再次落回手中那轻易被碾碎的土坯粉末上,又看了看周围那些即使没有完全倒塌、也布满纵横交错的裂纹、被水线侵蚀得摇摇欲坠的残墙。
黄泥加草秸,强度太低,耐水性几乎为零。
这正是此次洪水导致房屋大规模倒塌的根本原因。
如果只是把同样的材料、同样的工艺再堆回去,万一……不,不是万一,以此方天道的“德性”,很可能还会有下一次天灾,届时依旧是同样的结局,甚至更惨。
重建,绝不能是简单的复制粘贴,必须从根源上解决问题。
萧辰渊一直安静地跟在她身侧,如同她的影子,此刻见她神色凝重,目光锐利地审视着那些残骸,便轻声开口,一语道破了核心:“材料是关键。旧材不堪再用,需得寻新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