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未亮,苏州府衙外的灯笼已次第亮起,映得照壁上“明经取士”四个金字泛着冷光。贾宝玉随着人流走进府试考场,青布长衫的下摆扫过石阶,带起细碎的尘埃——这是他穿来红楼世界后,第一次正式踏上科举之路,指尖攥着的准考证边角已被汗濡得发皱。
“乙字七号。”验卷官核对过文书,用朱笔在他袖口画了个记号。贾宝玉顺着指引穿过仪门,见考房是一排排隔开的木格间,每间仅容一桌一椅,像蜂巢里的蜜房。他走到标着“乙七”的格子前,见桌上摆着砚台、笔架和一叠宣纸,墙角的炭盆里余火未熄,倒比外面暖和些。
辰时三刻,铜锣响过三声,主考官的声音透过传声筒传遍考场:“府试开考,首考经义,题目三题,申时交卷。”
贾宝玉深吸一口气,展开第一张试卷。头题“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跳入眼帘,他握着狼毫的手微微一顿——这题看似寻常,实则藏着机锋,考官要考的不仅是对经文的理解,更是“习”字背后的践行之道。
砚台里的墨是考前磨好的,此刻正泛着乌亮的光。他先在草稿纸上列下思路:“学而时习”的“习”,非简单重复,而是“知行合一”。孔子周游列国十四年,何尝不是在“习”自己的学说?想到这里,他笔尖落纸,先引《史记·孔子世家》佐证,再联系自身:“今之学子,常谓‘读万卷书’便足,却不知‘行万里路’方是‘习’之真谛。如某前日观农夫插秧,悟得‘因地制宜’四字,竟比读十遍《农桑辑要》更透彻——此乃‘习’之妙也。”
写到第二题“孝悌也者,其为仁之本与”,他忽然想起林如海临终前握着黛玉的手说“守好自己,便是孝”,笔尖一顿,墨滴在纸上晕开个小圆点。索性顺着这思路写去:“古之孝者,非仅晨昏定省,更在‘承其志’。昔有林公如海,官至巡盐御史,临终嘱女‘守拙存真’,其女黛玉,虽寄人篱下,终不失本真,此谓‘孝’;友朋之间,‘悌’不在馈赠与宴饮,而在危难时相扶——前日某遇同窗柳生,见其囊中羞涩,以笔墨相赠,非为示恩,实因知其志在功名,不忍见其因贫废学。”
第三题考《周礼·地官》选段,涉及乡饮酒礼的仪制。贾宝玉记得林如海书房里有本批注版《周礼》,其中“乡饮酒礼,所以明长幼之序也”一句旁,林公曾批“礼者,理也,序者,序心也”。他借来这层意思,写道:“礼不在繁文缛节,在人心有序。若长幼失序,宴饮再盛,亦是虚礼;若上下相安,一箪食一瓢饮,亦合礼之本。”
写完经义,窗外日影已移过三竿。贾宝玉揉了揉发酸的手腕,见炭盆火势渐弱,便添了块炭。火星噼啪跳起,映得他眼前的试卷暖融融的——忽然想起黛玉今早塞给他的暖手炉,此刻正揣在怀里,余温透过衣料漫到心口。
未时初,考务官提着铜壶来添水,见贾宝玉的经义已写满三页,忍不住多瞥了一眼。贾宝玉抬头礼貌一笑,趁机问了句:“请问大人,策论何时发题?”考务官是个面善的老秀才,低声答:“申时交经义,酉时发策论题,三更前收卷。”
交卷时,贾宝玉特意将卷面理得齐整,见砚台里的墨已用去大半,想起出发前黛玉帮他研墨时说“墨要磨得匀,字才稳”,嘴角不自觉扬起。收卷官接过试卷,见字迹工整,眉峰微挑:“荣国府的公子?倒不像传闻中那般顽劣。”
酉时的铜锣刚响,策论题便传了下来——“论江南漕运积弊与革新”。贾宝玉看到题目,心里一动:上月护送黛玉回扬州时,恰好在运河边见过漕船卸粮,那些搬运工抱怨“苛捐杂税比粮食还重”,当时他还特意记在本子上。
他先在草稿上列下提纲:积弊有三——官吏盘剥、河道淤塞、船户偷漏。革新之法对应三条:设“漕运监督司”严查贪腐、按“鱼鳞图册”分段疏浚河道、给船户定“定额补贴”防偷漏。写到“监督司”时,忽然想起贾政说过“新政难在执行,需选得其人”,便加了句“选官当用寒门出身者,因其知民间苦”。
夜渐深,考场里的烛火越来越密,像撒落的星子。贾宝玉写得兴起,竟忘了时间,直到考务官第三次巡场,提醒“距交卷剩一个时辰”,才发现烛台里的蜡已烧去大半。他赶紧检查策论,见“疏浚河道”一段写得太急,有些字歪了,便用小楷在旁边补注:“此法曾询运河船工,说‘分段轮疏,不碍行船’,可行。”
交策论时,天已微亮。贾宝玉走出考场,见柳砚在廊下等他,手里举着个油纸包。“猜你饿了,刚买的热糕。”柳砚把纸包递过来,“我看你进考房就没出来,写得顺?”
“还行,策论刚好写到见过的事。”贾宝玉咬了口热糕,红糖馅烫得他直呼气,眼里却亮得很,“柳兄觉得,这次能过?”
柳砚笑着拍他后背:“就凭你写‘漕运监督司用寒门官’那句,主考官是出了名的‘抑豪强’,肯定赏识。”
两人并肩走出府衙,晨雾里传来卖花姑娘的吆喝声。贾宝玉望着东方渐亮的天色,忽然想起黛玉今早站在廊下,鬓边别着朵新摘的梅花,说“等你好消息”。他摸了摸怀里的暖手炉,余温尚在,像某种无声的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