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阳凑了过来，紧张地问道。
工作室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在这个节骨眼上，官方发布的任何一句话，都可能引爆舆论。
是道歉？是承诺修改？还是解释设计理念？
在他们看来，最好的选择，是发布一篇情真意切的公告，承认设计上的“考虑不周”，承诺会“倾听玩家意见”，尽快推出“优化补丁”——也就是“简单模式”的委婉说法。
这能最大限度地安抚愤怒的玩家和焦虑的投资人。
然而，林默只是平静地点击了“发布”按钮。
然后，他站起身，让开了位置。
猴子、胖子、陈阳，三颗脑袋立刻凑到了屏幕前。
只见【黑魂】官方社区的置顶公告栏里，赫然出现了一条新的帖子。
标题是：《致所有仍在洛斯里克挣扎的灰烬》
而帖子的内容，简单到令人发指。
没有长篇大论的解释。
没有卑躬屈膝的道歉。
更没有关于修改游戏的任何承诺。
只有一行孤零零的，仿佛带着血与火气息的黑体字。
“请再勇敢一点，灰烬大人。”
“……”
“……”
“……”
三秒钟的死寂。
随后，是猴子撕心裂肺的哀嚎。
“我操！！！！”
“默哥！你疯了吗？！！”
猴子一把揪住自己的头发，感觉自己的头皮都要炸了。
“这他妈是什么？！这是公告？！这他妈是火上浇油啊！”
“玩家现在要的是什么？是安慰！是糖！是告诉他们‘你不是菜，是游戏太难了，我们马上改’！”
“你倒好！你直接指着他们鼻子说‘你们就是菜，再勇敢一点’！！”
“这……这……这简直是自杀式公告啊！”
胖子也瘫在椅子上，两眼发直，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完了……全完了……这下彻底完了……”
他已经能想象到，这条公告下面，将会是怎样一场腥风血雨。
那些本就被古达虐得死去活来的玩家，看到这句“鼓励”，不，这句“嘲讽”，怕不是要当场气得把显示器给砸了！
陈阳扶着额头，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他第一次，对林默的决策，产生了深刻的怀疑。
这不是坚守，这是傲慢。
是一种完全无视市场规律和用户情绪的，艺术家的顶级傲慢。
“林默！”
陈阳猛地睁开眼，第一次，他直呼了林默的名字，而不是叫“默哥”。
“我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
“这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我们的公司，我们的未来，都压在这上面！你不能拿所有人的心血去赌你那个虚无缥缈的‘艺术灵魂’！”
面对团队成员几乎崩溃的质问，林默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情绪波动。
那不是慌乱，也不是愤怒。
而是一丝……疲惫的无奈。
他知道他们无法理解。
就像梵高无法向路人解释，他笔下的星空为何扭曲。
“我没有在赌。”
林默轻声说。
“我只是……在筛选。”
“筛选？”
猴子气笑了。
“筛选什么？筛选出那些有钱有闲，还有受虐倾向的神经病吗？我们靠他们能卖出几份游戏？十万份？二十万份？”
“然后呢？等着投资方撤资，我们所有人喝西北风去？”
“够了！”
一声低沉的呵斥，打断了猴子的咆哮。
是魏东来。
这位从头到尾都像个旁观者的“首席喷子官”，终于开口了。
他缓缓地从墙角站直了身体，目光如刀，扫过每一个人。
被他看到的猴子、胖子和陈阳，都不由自主地闭上了嘴。
那是一种来自行业顶端掠食者的，绝对的气场压制。
魏东来没有去看他们，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林默的身上。
他的眼神里，没有赞同，也没有反对，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审视。
“林默。”
他开口了，声音沙哑而有力。
“你告诉我，你做这款游戏的初衷，到底是什么？”
这个问题，问得没头没尾。
但林默，却听懂了。
魏东来不是在问他那些关于“第九艺术”的宏大理想。
他是在问，在抛开所有光环和理念之后，他内心最深处，最想通过这款游戏，带给玩家的东西，是什么。
林默沉默了。
他想起了前世，自己功成名就后，却总在午夜梦回时，想起自己第一次玩到那款让他又爱又恨的游戏时，那种纯粹的，被挑战，被击倒，再站起来的，原始的快乐。
那是一种久违的，不被任何商业化元素污染的，只属于玩家与游戏之间的，灵魂共鸣。
他想把那种感觉，带给这个世界的玩家。
“我想……”
林默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朵。
“我想让玩家，重新找回‘征服’的喜悦。”
“不是被系统引导着，像个木偶一样，点点点，然后拿到一堆廉价的奖励。”
“而是真正通过自己的思考，自己的努力，自己的无数次失败，去战胜一个‘不可能战胜’的敌人后，那种发自灵魂深处的，颤栗般的狂喜。”
“那种感觉，是无价的。”
“为了保护这种‘无价’的感觉，我必须守住‘难度’这道门。”
“简单模式，就是一扇后门。一旦打开，所有从正门浴血奋战进来的人，他们的荣耀，都会被稀释。”
“所以，我不能开。”
林默说完，静静地看着魏东来。
工作室里，再次陷入了寂静。
猴子、胖-子和陈阳，虽然还是无法完全认同，但他们从林默的话里，感受到了一种近乎偏执的，对游戏设计的，神圣的信仰。
那不是商业，不是数据，不是KpI。
那是一种……他们从未在任何游戏公司里，感受过的，属于“创作者”的，纯粹的骄傲。
魏东来盯着林默看了足足有半分钟。
然后，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竟然缓缓地，露出了一丝极淡的，像是赞许的笑容。
“好。”
他也只说了一个字。
然后，他转过身，对其他人说道：
“既然仗打到了这个份上，那就别他妈像个娘们一样唧唧歪歪了。”
“老板已经决定要扛到底，你们要么滚蛋，要么就给老子闭上嘴，回到自己的岗位上！”
“胖子！服务器压力测试继续做！销量还在涨，别他妈到时候因为服务器崩了，那才叫笑话！”
“陈阳！继续监控数据，把正面和负面的用户反馈，分门别类，给我整理出最精准的用户画像！”
“猴子！你他妈哭丧着脸干什么？舆论战还没打完呢！官方不下场，不代表玩家不下场！去！给我盯紧社区！看看那帮‘魂学家’，到底能玩出什么花来！”
魏东来的话，像一记记耳光，抽在每个人的脸上。
虽然粗暴，但却异常有效。
他没有去解决理念的冲突，而是用最直接的方式，把所有人拉回了现实的工作中。
恐慌和争吵，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只有行动，可以。
胖子、猴子和陈阳，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苦笑和无奈。
事到如今，他们已经被林默这条疯狗，绑上了一辆没有刹车的战车。
除了跟着他一路冲到底，别无选择。
“知道了，魏老师。”
三人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各自回到了自己的工位上。
工作室里，重新响起了键盘的敲击声，但气氛，却压抑到了极点。
所有人都像是在等待着一场审判。
一场由那条“自杀式公告”引发的，玩家怒火的审判。
林默独自一人，站在窗边，看着窗外Jc市的夜景，灯火阑珊。
他知道，自己现在，是一个独行者。
身后，是已经军心涣散的团队。
身前，是即将爆发的舆论风暴，和资本冰冷的最后通牒。
他真的，能等到那个“转机”吗？
苏轻语端着一杯热咖啡，走到了他的身边，轻轻地递给了他。
“我相信你。”
她说。
林默接过咖啡，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温暖，点了点头。
“谢谢。”
就在这时，回到自己工位上的猴子，突然发出了一声惊疑不定的“咦？”
“怎么了？”
陈阳有气无力地问，他以为又是哪个玩家在论坛里问候制作人全家了。
“奇怪……”
猴子死死地盯着屏幕，眉头紧锁。
“这条公告下面的评论……怎么……跟我们想的不太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