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祝的狂欢，持续了整整一夜。
在废弃工厂改造的工作室里，泡面和啤酒的香气，第一次压倒了焊锡与灰尘的味道。
胖子抱着一箱啤酒，把“默哥牛逼”这四个字，用至少十种不同的语调，吼了不下百遍。
猴子则彻底化身为战地记者，拿着手机，在各大游戏论坛和社交媒体之间疯狂穿梭，实时播报着战况。
“卧槽！默哥！油管炸了！咱们的视频被一个千万粉的主播转载了！标题是《来自东方的神秘史诗》！”
“我日！推特也炸了！‘#黑魂’上m国热搜第七了！第七啊！”
“完了完了！Reddit那帮孙子已经开始人肉我们了！他们想知道幻境工坊到底是个什么神仙组织！”
猴子的声音，因为过度兴奋而变得尖利，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
工作室里的每一个人，脸上都洋溢着一种不真实的，梦幻般的潮红。
他们成功了。
用一个三分钟的视频，对抗了一个百亿帝国的封杀。
并且，赢了。
赢得如此彻底，如此酣畅淋漓。
“我就说嘛！是金子总会发光的！”胖子打了个酒嗝，脸颊通红，“马天宇那个老小子，以为用钱就能堵住所有人的嘴？现在全世界都在抽他的脸！”
就连一向清冷的苏轻语，嘴角也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她看着屏幕上那些来自世界各地的，对她笔下世界的惊叹与赞美，那双清澈的眸子里，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光彩。
只有陈阳，在最初的激动过后，推了推眼镜，冷静地泼了一盆冷水。
“舆论的反噬，已经开始了。”
他将笔记本电脑转向众人。
屏幕上，是国内最大的游戏媒体“游讯网”刚刚发布的头条文章。
标题是：《三分钟的视觉盛宴，一场精心编排的“概念骗局”？》
文章里，先是极尽赞美之词，将【黑魂】预告片的艺术性捧上了天。
然后，笔锋一转。
“……然而，如此惊艳的画面，真的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作坊能够‘实机’做出来的吗？据业内资深人士透露，这种级别的画面，至少需要国际顶级的游戏引擎，配合数百人的美术和技术团队，耗费数年时间才有可能实现。幻境工坊，一个成立不到半年的学生团队，他们真的有这个实力吗？还是说，这只是一段预渲染的cG动画，一个画给玩家和投资人的，美丽的‘饼’？”
文章的下面，评论区已经吵翻了天。
“我就说嘛！一个小作坊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东西！肯定是cG！”
“炒作！绝对是炒作！跟之前的‘独狼’一样，都是营销咖！”
“楼上的酸狗，见不得国产游戏好？”
“理智点兄弟，这不是好不好的问题，这是科不科学的问题！这画面要是实机，我直播倒立吃键盘！”
刚刚还一片欢腾的工作室，气氛瞬间冷却了下来。
猴子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妈的，又是这套！又是这套！老子就知道马天宇那个狗东西不会善罢甘休！”
“打不过我们，就开始泼脏水了是吧？说我们是骗子？”
胖子也气得把啤酒罐捏成了麻花：“他们凭什么说我们是骗子？那是我们一帧一帧做出来的！”
“对，是我们做出来的。”
林默终于开口了。
他的声音很平静，却像一根定海神针，瞬间让所有人的焦躁都平息了下来。
他看着屏幕上那些质疑的言论，眼神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
“马天宇的反应很快，也很聪明。”
“他没有直接攻击我们，因为那会显得他很蠢。他选择捧杀。”
“把我们捧到一个‘小作坊不可能做到’的高度，然后引导舆论去质疑我们的‘能力’，而不是‘作品’。”
“这样一来，我们所有的热度，都会变成负资产。我们越火，在路人眼里，就越像一个骗子。”
陈阳点了点头，补充道：“根据我的模型分析，这种舆论导向的杀伤力，比直接的负面攻击要大十倍以上。因为它利用了大众的普遍认知和嫉妒心理。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团队，突然搞出个王炸，这本身就不符合大多数人的‘常理’。”
“那我们怎么办？”猴子急了，“我们发个声明？把我们爆肝的照片发出去？告诉他们我们有多努力？”
“没用的。”林默摇了摇头，“在‘画饼’的质疑面前，任何解释都是苍白的。你说你努力，他们会说你努力造假。”
“唯一的办法，就是把真正的游戏，砸在他们脸上。”
林默的目光，扫过工作室的每一个人。
“但是……”
他话锋一转，声音沉了下来。
“我们做不到。”
所有人都愣住了。
“默哥，你……你说什么？”胖子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说，以我们现在的技术，我们做不出完整的【黑魂】。”
林默走到一块白板前，拿起笔，画了一个简单的金字塔结构。
“那个三分钟的demo，是金字塔的塔尖。它是我们所有人呕心沥血，用无数个不眠之夜，用最笨的办法，硬生生堆砌出来的奇迹。”
“为了实现苏轻语设计的哥特式建筑，我们没有成熟的渲染管线，只能靠她一张一张地去画贴图，手动调整每一个光源。”
“为了实现古达的AI，胖子你几乎是写死了一套行为逻辑，换一个场景，换一个boss，就得全部推倒重来。”
“为了那个弹反的爽快感，我们没有强大的物理引擎，只能靠猴子你一遍遍地调数值，去模拟那个效果。”
“我们的代码，就像这间工作室一样，是建立在一片废墟上的空中楼阁。它看起来很美，但只要风稍微大一点，就会彻底崩塌。”
林-默的每一句话，都像一记重锤，敲在团队成员的心上。
狂欢后的虚幻幸福感，被残酷的现实，撕得粉碎。
是的，他们只是一个草台班子。
他们没有一个能支撑起【黑魂】这个宏大世界的，真正的游戏引擎。
那是一个现代游戏工业的基石。
一个他们既没有钱去买，更没有能力去做的，神之领域。
“那……那怎么办？”胖子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哭腔，“难道我们……我们真的就只是个骗子？”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淹没了这个小小的团队。
他们刚刚登上了珠穆朗玛，却发现自己只是站在了山脚的某块石头上，头顶，是高耸入云的，根本无法逾越的绝壁。
这就是引擎的死结。
是所有独立游戏开发者，心中最深的痛。
就在工作室陷入死寂的时候，林默的目光，再次落在了自己电脑屏幕上那封神秘的邮件上。
他一直没有回复。
他在等。
等对方比他更着急。
猴子看着林默，几乎是带着哀求的语气问道：“默哥，那个匿名邮件……会不会是我们的机会？不管他是谁，我们都得试试啊！”
陈阳也走了过来，镜片下的目光无比凝重。
“默哥，这邮件……你打算怎么回？”
林默看着屏幕上那行“关于引擎技术，我们或许可以谈谈”的字样，嘴角，勾起了一抹谁也看不懂的弧度。
“不回。”
“等他们自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