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中藏秘”的核心技术已然验证可行,那特制的颜料与灵泉水的组合,效果堪称神奇。然而,林静姝深知,越是精妙的计划,执行起来越需要极致的耐心与谨慎。她面对的,不仅仅是将文字隐藏起来这般简单,更是要确保这“隐藏”本身,不露丝毫人为的破绽,能够经得起任何有心或无意的审视。
真正的挑战,现在才刚刚开始。
她没有急于求成,更没有将所有希望寄托在一次性的大规模抄写上。在正式开始这项隐秘而浩大的工程前,她进行了一系列周密的测试。
她寻来一小块与前朝古画绢本质地相近的旧绢布,用那特制的“墨水”,在上面尝试书写。她仔细调整清水的比例,观察字迹显现的清晰度与持久时间;她尝试不同的书写速度与笔触压力,看其对字迹最终隐形效果的影响;她甚至模拟了不同环境下的干燥过程,确保字迹确实能做到“干后无痕”,不会留下任何细微的色泽变化或绢素纤维的异常。
每一次测试后,她都会等待绢布彻底干透,然后凑在灯下,用放大镜般的专注力反复检查,指尖轻轻拂过书写过的区域,感受其平滑度是否与周围一致。直到确认万无一失,她才终于将目光,投向了那幅承载着未来希望的《云隐山居图》。
真正的抄写工作,选择在夜深人静之时进行。
白日里,听雨轩依旧维持着固有的宁静与秩序。静姝看书、用膳、偶尔在庭院散步,神情恬淡,与往常无异。只有到了深夜,当整个侯府都陷入沉睡,连守夜的婆子都开始打着盹儿的时候,听雨轩书房的灯火,才会悄然亮起,又被厚重的窗帘严密遮挡。
静姝没有让青黛继续参与。并非不信任,而是此事关乎她最大的秘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环节越简单越好。她亲自执笔。
内室之中,琉璃灯洒下明亮却柔和的光线,精准地笼罩在宽大的书案上。那幅《云隐山居图》被小心翼翼地展开,四角用温润的玉镇压住,确保其平整稳定。旁边,放着那方白玉小碟,一小壶稀释好的灵泉水,以及那支被青黛精心保养、笔锋极细且富有弹性的狼毫小楷。旁边,则是她早已准备好的、按照规划分区域抄录好的“云隐派”秘籍底稿。
她净手,凝神,如同进行一场庄严的仪式。
首先抄录的是位于山峦腰腹处的《玄元养气诀》总纲。她先用极细的炭笔在底稿对应的绢素位置上,轻轻点上几乎看不见的记号,确定行距与字距。然后,她才蘸取那清澈无色的“墨水”,屏住呼吸,落笔。
笔尖触及古老绢帛的瞬间,清晰的字迹随之浮现。她必须全神贯注,控制着笔触的轻重缓急,既要保证每一个字的笔画清晰、结构工整,便于日后辨认,又要使其在显现时,与周围山石的纹理、云雾的走向隐约契合,不能显得突兀生硬。这需要极高的专注力与控笔能力,仿佛不是在写字,而是在进行最精细的刺绣。
“夫气者,生之本也。玄元者,天地之始炁……”
她一个字一个字地写着,速度缓慢而稳定。手腕悬空,力道均匀,确保墨迹渗透均匀,不会在干燥后因浓淡不均而留下微不可察的痕迹。室内安静得能听到灯花偶尔爆开的轻微哔剥声,以及她自己刻意放缓的、绵长的呼吸声。
不过抄写了三五行,她便停了下来。并非疲惫,而是谨慎。她仔细端详刚刚写下的字迹,确认其位置、形态都符合要求后,便轻轻吹气,加速其干燥。看着那些蕴含着养生至理的文字,在眼前渐渐变淡,最终彻底融入古画的绢素之中,仿佛它们本就属于那里,只是隐入了时间的迷雾。
她并不贪多。每夜,根据状态和精力,只抄写一小部分。有时是几行内功心法,有时是几个轻功步法的图示注解,有时则是一两张药方或机关图解。完成后,她会仔细检查整片区域,确保没有任何失误,然后将画作小心卷起收好,所有工具清理归位,不留任何痕迹。
这个过程极其耗费心神。这不仅仅是体力的劳作,更是精神的高度紧绷。她必须时刻警惕,不能有任何笔误,不能有任何洒漏,不能有任何可能暴露这人为操作的疏忽。每一次落笔,都如同在万丈深渊上走钢丝,容不得半分差错。
数个夜晚,就在这毫厘之间的精准操控中悄然流逝。
窗外,月色圆了又缺,听雨轩外的竹林在夜风中发出沙沙的声响,如同为她这秘密工程伴奏的夜曲。而她,则在这方被灯火笼罩的小小世界里,以一己之力,将另一个“世界”的智慧,一点点镌刻进这幅前朝的画作之中。
她抄录《惊鸿步》时,笔尖仿佛也带上了几分飘逸,字迹在云海留白间流转,与那缥缈的意境相融;书写《落英剑法》的招式精要时,笔势又变得灵巧跳跃,隐在松石之间;而那《简易机关术》的图解,则被她巧妙地融入亭台楼阁的架构线条旁,似是而非,却又暗藏玄机。
进展虽缓慢,却平稳而坚定。
一幅看似与往日无异的《云隐山居图》,其内在,正在悄然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无数智慧的结晶,自保的法门,被以这种不可思议的方式,封存于古老的绢帛之上。
静姝看着在干燥后恢复原状的画作,眼中没有疲惫,只有一种沉静的满足。她知道,自己正在编织一张无形的网,一张足以保护自己和身边之人安全的网。而这每一笔、每一划,都是这张网上不可或缺的结点。
毫厘之功,积沙成塔。一副蕴含着惊世秘密、即将改变许多人命运的画作,正在这寂静的深夜里,由她亲手,一针一线地,悄然织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