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寒意一日重过一日,听雨轩内却暖意融融,炭盆不息。静姝裹着厚厚的锦缎小袄,窝在窗下的懒人沙发里,手中捧着一本新得的琴谱,指尖在虚空中无意识地按捺,仿佛能听到那泠泠清音。田庄的危机顺利解决,让她心中那份掌控感又增添了几分踏实。
不过几日功夫,好消息便由朱槿带了回来。小丫头脸上带着与有荣焉的兴奋,声音清脆地禀报:“小姐!锦绣庄那边传来消息了!苏掌柜按您给的方子,带着庄户们连夜配药喷洒,又清理了病株,如今那病害已然控制住了!大部分稻禾都保住了!庄上的老把式们都说是老天爷保佑,还说是……说是小姐您福星高照,带来了解救的法子呢!”
“福星?”静姝闻言,微微一怔,随即失笑摇头。她可担不起这名头,不过是站在了巨人的肩膀上。她叮嘱朱槿:“不过是恰好看过些杂书,碰巧罢了。此话在咱们院里说说便罢,莫要外传。”
朱槿连忙点头:“奴婢晓得轻重!”
然而,“福星”之名,如同长了翅膀,还是在锦绣庄的庄户和少数知晓内情的管事中间悄悄流传开来。毕竟,那力挽狂澜的方子,确确实实是这位深居简出的侯府嫡女拿出来的。
这边田庄的余波尚未完全平息,新的风波却又接踵而至。
这日午后,静姝刚小憩醒来,白芷便面色凝重地进来禀报:“小姐,苏全掌柜又来了,正在外院书房等候,说是有急事,关乎绸缎庄。”
又出事了?静姝眉头微蹙。她整理了一下衣襟,依旧由白芷扶着,来到了外院书房。
屏风之外,苏全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愤怒与焦急:“小姐,小人无能!咱们玲珑阁名下最大的一间绸缎庄,前日刚进了一批价值千金的极品云锦,准备供应年节所需。谁知……谁知昨夜库房竟遭人恶意泼污!那贼人用不知是何秽物,污损了大半云锦,色泽暗淡,斑驳不堪!眼看就要交付货期,这……这可如何是好!”
云锦,织造工艺极其复杂,寸锦寸金,这一批更是专供几位重要客户的顶级货色。若是无法如期交付,不仅损失巨大,更会严重损害玲珑阁多年积累的信誉!
“可报官了?可能追查到是何人所为?”静姝的声音透过屏风,依旧冷静。
“已报官,但现场痕迹杂乱,一时难以锁定。小人怀疑是对手‘彩云轩’所为,他们近年一直被我们压着一头,定是怀恨在心!只是苦无证据。”苏全语气愤懑,“如今最要紧的是,这批云锦……怕是废了。寻常清洗之法,根本无法去除那顽固污渍,反而可能伤及锦缎本身。”
屏风内沉默了片刻。苏全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田庄之事小姐已有神鬼莫测之能,此次……此次难道也能有转机?
就在他几乎绝望之际,静姝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笃定:“苏掌柜,莫急。你将那污渍的形貌、气味再仔细说与我听。”
苏全连忙收敛心神,仔细描述起来:“污渍呈黑褐色,略有粘稠,闻之有一股……一股类似桐油混合着泥土的腥臭之气,极难清除,水洗、皂角搓揉皆无效。”
桐油混合泥土的腥臭?静姝脑海中迅速检索空间图书馆中关于织物去污的知识。桐油粘稠,不易清除,混合了泥土和其他杂质,形成了复杂的有机污渍……
有了!她想起几种利用天然材料配置的、针对性强且温和的清洗剂。其中一种,正好利用皂角液的皂苷成分和草木灰的碱性,再加上一点……
“苏掌柜,你且稍候。”静姝再次故技重施,“我再去查阅一下母亲留下的杂记,或许有法。”
她回到内室,意识沉入空间。很快,一个利用皂角、草木灰、以及少量薄味的特殊处理方案被她提取出来。她再次将现代化学原理转化为古代能理解的步骤和描述,写在纸上。
返回外书房,她将字条递给白芷传出。
苏全接过,只见上面写着:
“应急清洗法:取上等皂角捣烂,加水煮沸,滤取浓汁备用。另取洁净草木灰,用温水调成灰浆,静置澄清,取上层清液。将皂角浓汁与草木灰清液按三比一混合,再加入少许薄荷精油,搅拌均匀。以柔软棉布蘸取此混合液,轻轻拍打污渍处,待半炷香后,用大量温清水漂洗数次,置于阴凉通风处晾干。切记:不可用力揉搓,恐伤锦缎纹理。可先取小片污损处试验。”
步骤清晰,材料易得,甚至连注意事项都考虑周全了!
苏全看着这如同天降甘霖的方子,激动得手都有些发抖。他再次深深拜下:“小姐……小姐真乃神人也!小人……小人这就去办!”
他几乎是跑着离开了听雨轩,直奔绸缎庄。
接下来的两日,苏全亲自坐镇,按照静姝给出的方子,带着最信得过的老师傅,小心翼翼地处理那些被污损的云锦。
奇迹发生了!
那原本顽固不堪、让所有老师傅都摇头叹息的黑褐色污渍,在那种奇特的混合液作用下,竟然真的被一点点分解、淡化,随着温水的漂洗逐渐消失!而云锦本身绚丽的色彩和细腻的纹理,却完好无损地保留了下来!
当最后一批云锦被成功挽救,晾挂在通风的室内,重现其流光溢彩的本色时,整个绸缎庄的人都沸腾了!苏全看着这一幕,老泪几乎要夺眶而出。这不仅仅是挽回了数千两银子的损失,更是保住了玲珑阁的命脉和声誉!
他再次来到听雨轩,这一次,他的恭敬已经带上了一种近乎虔诚的意味。他隔着屏风,声音哽咽地汇报了喜讯,最后由衷叹道:“小姐博学,远超小人想象!两次解难,皆赖小姐奇策!小人……五体投地!”
屏风后,静姝的声音依旧平淡,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苏掌柜言重了。不过是恰好看过些母亲留下的杂书,偶有所得罢了。切记,此法亦是书中偶得,不可外传,免得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是是是!小人明白!定当守口如瓶!”苏全连忙应下。他心中已然认定,小姐定是继承了先夫人所有的聪慧与学识,甚至青出于蓝!那些“杂书”,恐怕也非同寻常。
随着田庄转危为安和绸缎庄的化险为夷,一些微妙的变化,开始在有限的范围内悄然发生。
在锦绣庄的庄户和与之相关的田庄管事圈子里,“侯府那位静养的大小姐,是个有福气的,关键时刻能拿出救命方子”的说法,不胫而走。
而在以苏全为核心的、掌管静姝名下产业的核心圈子里,另一种印象则更加清晰深刻——“东家小姐虽年幼体弱,深居简出,却承袭其母慧质,于书海之中博览强记,常能于困境中拿出令人拍案叫绝的奇思妙策,每每化险为夷。”
“侯府嫡女虽病弱,却承其母慧质,偶有奇思”。这模糊却带着几分神秘色彩的印象,如同水面的涟漪,开始在核心的商圈与倚赖的庄户间,悄无声息地扩散开来。它并未引起太大的波澜,却像一颗种子,埋在了某些人的心中。
静姝的“智名”,终于以一种她所能接受的、低调而可控的方式,开始了最初的传播。她的“咸鱼”堡垒之外,那层由知识与智慧构筑的无形屏障,似乎也变得更加凝实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