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承泽寿辰上那份独一无二的“莲蓉八宝饭”,如同投入侯府这潭深水的一颗璀璨明珠,其引发的涟漪虽未及靖王府试探那般汹涌,却在家族内部激起了更为微妙、也更贴近静姝日常的波澜。那份八宝饭所展现出的极致口感与其中蕴含的、仿佛能洗涤疲惫的奇异效果,经由当晚在场少数下人之口,悄然在侯府内眷之间流传开来,愈发坐实了“先夫人秘方”的神奇与听雨轩点心的不凡。
这风声,自然也传到了二房夫人的耳中。
二房夫人,乃是林承泽已故二叔的续弦,论辈分是静姝的堂婶。她为人素来精明,惯会钻营,最擅长的便是利用各种关系为自己和子女谋取利益。近日,她正为一事烦忧——她的长子,也就是静姝的堂兄,在吏部候缺已有些时日,偏巧主管此事的某位尚书夫人,是个出了名的饕餮客,尤好精致点心。二房夫人正愁找不到合适的门路投其所好,这听雨轩点心的名声便恰如其分地传了过来。
在她看来,这简直是天赐良机。若能求得那点心的方子,或是直接请动那位手艺超凡的厨娘紫苏,为尚书夫人精心制作几样,何愁不能讨得其欢心,为儿子的前程铺路?
她自觉是府中长辈,又是为了子侄前程这等“正事”,料想静姝一个没了生母、又“体弱”的孤女,断没有拒绝的道理。于是,这日晌午刚过,她便精心打扮了一番,带着两个贴身丫鬟,摆足了长辈的架势,径直往听雨轩而来。
听雨轩内,静姝刚用过午膳,正歪在临窗的软榻上小憩,手中握着一卷闲书,享受着春日午后慵懒的阳光。白芷轻步进来,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低声禀报:“小姐,二房夫人来了,已到院门口,说是……有事要见您。”
静姝翻书的动作微微一顿。
二房夫人?她与这位堂婶素无往来,仅限于年节时必要的照面。此时突然来访,其目的,不言而喻。
几乎是一瞬间,那种被外界强行侵入领地的警报再次在她脑海中拉响。陌生的面孔,带着明确功利目的的目光,虚伪的寒暄,以及可能提出的、令她烦躁的要求……所有这一切,都让她从心底里感到排斥和不适。
她的脸色下意识地白了几分,握着书卷的手指微微收紧。她没有丝毫犹豫,甚至没有抬眼,只对着白芷轻轻摇了摇头,声音低微却清晰:“就说我喝了药,刚歇下,不便见客。”
白芷会意,立刻转身出去安排。
静姝放下书卷,起身走到内室与外间相连的珠帘后,这里既能隐约听到外面的动静,又能完美地隐藏她的身影。她要亲自听听,这位堂婶,究竟意欲何为。
院门处,赵嬷嬷已然得了信儿,带着两个小丫鬟迎了出去。她脸上挂着惯常的、恭敬却不失分寸的笑容,对着明显来者不善的二房夫人福了一礼:“老奴给二夫人请安。不知二夫人大驾光临,有何吩咐?”
二房夫人今日穿着一身绛紫色缠枝纹褙子,头上珠翠环绕,脸上带着属于长辈的、居高临下的和蔼笑容,只是那笑容并未深入眼底。
“赵嬷嬷快起,”她虚扶了一下,目光却已越过赵嬷嬷,试图向院内张望,“我今日得闲,过来看看静姝丫头。她身子可好些了?我这儿得了些上好的血燕,最是滋补,特地给她送来。”
赵嬷嬷心中冷笑,面上却不露分毫:“劳二夫人挂心,小姐刚服了药歇下。您的厚爱,老奴代小姐心领了,只是小姐如今饮食皆由紫苏姑娘按方调理,不敢擅用外物,只怕冲撞了药性。”
二房夫人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也不再绕弯子,直接说明了来意:“既如此,那便罢了。我今日来,还有一事。听闻静姝丫头这里的点心做得极好,连王爷家的侧妃娘娘都赞不绝口。正巧,我近日要宴请一位极重要的夫人,这位夫人最是喜爱精致点心。你看,是不是让静姝丫头行个方便,将那几个方子抄录一份给我?或者,更省事些,让那厨娘紫苏过去我那里帮衬两日?”
她说得理所当然,仿佛这不过是举手之劳,静姝作为晚辈理应孝敬。
珠帘后的静姝,听到“方子”和“让紫苏过去”几个字,眼神瞬间冷了下来。果然是为了这个。
赵嬷嬷脸上的笑容也收敛了起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为难与坚定的复杂神情。她并未被二房夫人的长辈架势吓倒,腰杆反而挺得更直了些。
“二夫人,”赵嬷嬷的声音依旧恭敬,但语调却沉了下来,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请您恕罪。这事儿……老奴实在不敢应承。”
二房夫人眉头一皱,语气带上了不悦:“哦?这是为何?不过是要个点心方子,或者借个厨娘用两日,难道静姝丫头连这点面子都不给我这个堂婶?”
“二夫人言重了!”赵嬷嬷连忙躬身,语气却愈发强硬,“并非小姐不给面子,实在是……侯爷有令在先!”
她刻意加重了“侯爷有令”四个字,如同重锤般敲在二房夫人的心头上。
“侯爷明令:先夫人留下的饮食手札与秘方,是大小姐对亡母唯一的念想,关乎小姐性命根本,更是侯爷亲自过问、严加守护之物。”赵嬷嬷抬起头,目光直视二房夫人,一字一顿,清晰无比,“侯爷说了,府中上下,无论是谁,胆敢强要秘方,或是擅自调用听雨轩之人,便是与他为敌!老奴……老奴不敢违逆侯爷,也万不敢让人扰了小姐静养,若是引得小姐病情反复,老奴便是万死也难辞其咎!”
这一番话,如同冰水泼面,瞬间浇熄了二房夫人所有的气焰。
搬出林承泽!而且是如此严厉、毫不留情的警告!
二房夫人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她可以仗着辈分拿捏静姝,却绝对不敢挑战林承泽的权威。谁不知道安远侯林承泽说一不二,尤其是涉及他已故发妻和嫡女的事情,更是他的逆鳞,触之即怒!
与侯爷为敌?她和她那一房,还没这个胆子!
她看着赵嬷嬷那副油盐不进、只忠于侯爷和大小姐的模样,只觉得一股邪火憋在胸口,烧得她五脏六腑都疼。可再多的不甘和愤怒,在那句“与侯爷为敌”面前,都化为了无能为力的憋屈。
她死死地盯着赵嬷嬷,又恨恨地瞪了一眼那紧闭的院门和内室方向,仿佛能穿透墙壁,看到那个“病弱”却让她碰了一鼻子灰的侄女。最终,她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好……好得很!既然侯爷有令,那便罢了!”
说完,她再也维持不住那虚伪的和蔼,猛地一甩袖子,带着满腔的怒火与尴尬,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去,那背影几乎带着一阵风。
赵嬷嬷看着她们消失在竹林小径的尽头,这才缓缓直起身,轻轻舒了一口气。她转身回到内院,对着珠帘后的方向微微颔首。
静姝从珠帘后走出,脸上已恢复了平静。
经此一事,如同一次最有效的火力演示。二房夫人这位在府中颇有体面、又惯会来事的长辈,在听雨轩的“防火墙”前撞得头破血流,铩羽而归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般迅速传遍了侯府的每一个角落。
连二夫人都碰了钉子,还有谁敢再去触这个霉头?
那些原本或许也存着些小心思,想借着亲戚名义讨要点心或打听方子的各房各院,顿时都歇了心思。谁也不想为了口腹之欲或一点人情,去挑战侯爷那不容置疑的权威。
美食,在静姝手中,已不仅仅是满足口腹之欲、维系父女亲情的工具,更成功化作了她最有效、最坚固的“社交防火墙”。它将所有不请自来的打扰、所有别有用心的攀附,都牢牢地阻挡在了听雨轩的高墙之外。
她的咸鱼堡垒,在经历了内部最直接的一次冲击后,防御体系得到了彻底的验证,变得愈发坚不可摧。府内再无人,敢轻易打这点心配方和紫苏的主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