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是城市的夜色。
他汇入其中,步履坚定。
然而,那份在警局获得的短暂平静,在确认云逸接手后,并未完全填补他心中的某个空缺。
另一个疑问,如同水底的暗礁,越发清晰地浮上心头。
横店。
那场与恶神的搏杀,凶险犹胜金陵梧桐道。
在搏杀之前林羽曾求助幽冥,结果阴司让其阳间事阳间了。
后来他以鬼谷道法中的六道大方杀阵,配合龙虎山、茅山17名精英弟子,加以玉枢雷法引动九天神雷才勉强击败恶神。
后以鬼谷封灵印封印恶神神性本源并委托给明海道长,由其护送至龙虎山灵官殿——那是阳间少数能彻底镇压、净化此等凶物的圣地之一。
此事已了,恶神伏诛,《汴京烟华》剧组数百人性命得救,影响不可谓不重大。
但,他的监察使徽记,自始至终,如同死物。
没有任务完成的提示,没有积分奖励的发放,没有下一步的指示,甚至连一句冰冷的“记录在案”都没有。
这与金陵龙脉事件后的反应,形成了刺眼的对比。
幽冥的态度,沉默得反常。
他需要一个答案。
而在这h市,能给他提供关于幽冥内部消息的,最直接的对象,便是那位刚刚官复原职的本地城隍——那位神秘的便利店“店长”。
深夜的城隍庙,朱漆大门紧闭,石狮在惨白的月光下静默蹲守。
林羽推门而入。
角门内是一条幽深狭窄的回廊,两旁是高耸的庙墙,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与光线,只有廊檐下悬挂的几盏气死风灯,投下昏黄摇曳的光晕。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香烛和旧木混合的气息,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属于古老神灵居所的威严肃穆感。
穿过回廊,绕过几重殿宇,最终在一座相对独立、规模稍小但更为古旧幽深的偏殿前停下。
殿门紧闭,门楣上悬挂的匾额在灯光下依稀可见“幽明司直”四个古篆大字。
林羽深吸一口气,抬手推开了那扇沉重、散发着岁月气息的殿门。
殿内光线比回廊更加昏暗。
只有神龛前长明灯豆大的火苗,以及两侧墙壁上寥寥几盏油灯提供着微弱的光源。
巨大的城隍神像端坐于神龛之中,泥塑彩绘,面容威严,双目微阖。
神像下方,一张宽大的黑漆公案摆放着。
案后,一个熟悉的身影正背对着殿门,负手而立,仰头凝视着高大的神像。
正是店长,h市的城隍。
听到开门声,他并未立刻转身。
林羽站在门口,没有再向前。
惨淡的光线勾勒出他挺直的轮廓,目光如电,穿透昏暗,牢牢锁定在那个背影上。
他没有寒暄,没有客套,单刀直入,声音在空旷寂静的大殿中清晰响起,带着冰冷的质询:
“横店之事,恶神伏诛,生灵得救。为何幽冥,始终……袖手旁观?”
“我的监察使徽记,对此事毫无反应。是它坏了,还是……幽冥的规矩,坏了?”
质问声落,殿内陷入一片死寂。
长明灯的火苗猛地窜高了一下,又迅速低伏,光影在城隍的背影和林羽冷峻的面容上剧烈地晃动。
终于,那个背负双手的身影,缓缓转了过来。
惨淡的光线下,店长的面容依旧平静,但那双深邃的眼眸中,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沉重、无奈,以及一丝林羽从未见过的凝重与无能为力的忌惮。
他没有立刻回答林羽关于横店和徽记的问题,而是走到那张宽大的黑漆公案后,坐了下来。
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冰冷的桌面,发出沉闷的“笃笃”声。
“监察使……” 店长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你回来了。”
他话锋一转,抛出了一个看似无关的问题:
“林羽,” 他目光如炬,直视林羽,“你可还记得,当初我带你前往幽冥,熟悉阴司运转时,我都向你介绍了哪些地方?”
林羽微微一怔:“自然记得。您带我介绍了判官殿,轮回殿,监察殿和城隍总司。皆是维系幽冥运转的基础部门。”
“不错。” 店长缓缓点头,手指停止了敲击,身体微微前倾,语气陡然变得无比凝重,“但你可曾想过,我为何……只给你介绍了这些地方?”
林羽眉头微蹙:“我当时初入幽冥,需先知其基础运转,根基未稳,不宜接触更深奥之处?”
“那只是原因之一。” 店长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丝苍凉与沉重,“更深层的原因,是我……无法带你去见那些真正执掌幽冥的存在!”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仿佛带着千钧重压:
“林羽,你可知……这阴间之主,究竟是谁?”
林羽脑海中立刻浮现出那些流传千古的名号:“阴间之主?自然是统御幽冥、执掌轮回的酆都大帝!或者东岳大帝亦主掌幽冥?”
“不对。” 店长缓缓摇头,“酆都大帝,东岳大帝……这些上古时期威震三界的幽冥至尊,早已在更古老的时代……不知所踪。”
林羽心中一动:“那便是五方鬼帝?坐镇幽冥五方,威权赫赫?”
“也不对。” 店长再次摇头。
林羽追问:“十殿阎罗?各司其职,审判众生?”
“十殿阎罗?呵……” 店长发出一声苦涩的轻笑,“也已不见。”
“地藏王菩萨?‘地狱不空,誓不成佛’那位大愿菩萨?”
“地藏菩萨……同样渺无踪迹。”
店长每否定一个名号,林羽的心便沉下去一分。
最后,店长抬起头,目光仿佛望向一个已然崩塌的时代,声音带着绝望的平静:
“监察使,你所说的这些名字——酆都大帝、东岳大帝、五方鬼帝、十殿阎罗、地藏王菩萨……乃至更多上古时期执掌幽冥的无上存在……”
“他们……早在千年前,天地灵气骤然枯竭的大劫来临之际,便如同朝露遇烈日,消散无踪了!”
“什么?!” 林羽瞳孔骤然收缩!
店长苦涩地笑了笑,充满了无力感:
“是的,消散无踪,不知所终。没有预兆,没有遗诏。仿佛一夜之间,支撑幽冥的擎天巨柱……轰然倒塌!自那以后,幽冥……便只剩下我们这些判官殿、轮回殿、监察殿、城隍总司……这些最基础、最底层的部门,像一群失去了主心骨的孩子,依靠着残存的古老规则和本能,勉力维持着阴间最底层的运转,维系着轮回不彻底崩溃的底线。”
店长的目光重新聚焦在林羽身上,充满了前所未有的严肃和一种近乎悲观的告诫:
“所以,林羽,你现在明白了吗?如今的幽冥,早已不是上古那个秩序森严、权责分明的幽冥!它是一个失去了大脑和心脏,只剩下基础器官在惯性运作的躯壳!是一个巨大的、充满未知危险的……权力真空!”
他手指指向林羽:
“横店的事,你做得很好。力挽狂澜,镇压恶神,保全数百生魂。明海道长携神性烙印返回龙虎山,亦是神来之笔。王天君座下,是它最好的归宿。”
“然而,正是因为你做得‘太好’了……” 店长话锋陡转,声音带着寒意,“你最后镇压并封印的,不是普通的邪物!那是一缕源自东方古老神道体系的、曾经拥有过真正神位、受过香火供奉的——神性烙印!是构成‘神’之本质的核心碎片!哪怕它已堕落、凶戾,其本质烙印,依旧牵扯着冥冥中属于‘神道’的因果与规则!”
“这等存在,即便堕落为恶,其生死存灭,亦非我等基础司殿可以轻易定夺!依照残存的古老铁律,其处置权,本应属于消失的高层!如今高层尽失,这等存在便成了悬案!无人敢碰,也无人能真正裁定其归属与处置方式!各基础司殿,唯有……敬而远之!”
店长死死盯住林羽:
“你,林羽,以阳间监察使之身,引九天神雷,重创神性烙印,并将其私自封印,私自决定送往龙虎山灵官殿!这,在如今混乱而敏感的幽冥基础司殿眼中,是打破了默认的禁忌!是触碰了无人敢碰的烫手山芋!更是……在权力真空地带,擅自行使了‘越级’的权力!”
“这便是监察司对你横店之行的功绩,讳莫如深、毫无反应的根本原因!他们不是不想反应,而是不知该如何反应!更怕你的举动,会引来某些……我们无法理解的、残存于幽冥深处的、对‘神性’格外敏感的存在的关注!”
林羽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明白了。
不是官僚主义,而是权力真空下的制度性瘫痪和深深的忌惮!
“所以,” 林羽的声音冰冷刺骨,带着更深的嘲讽,“就因为我没有按你们那套早已失效、无人敢执行的‘古老铁律’,把那东西供起来?就因为我把一个堕落的、害人的恶神烙印,送到了最有可能度化它、约束它的地方,反而成了触碰禁忌?就因为我在你们不敢作为的时候做了事,反而成了破坏规矩的罪人?”
他的质问如同利剑:“当时恶神肆虐,生灵涂炭!若按你们那套无人敢执行的‘规矩’,袖手旁观就是‘正确’?难道要我眼睁睁看着那恶神吞噬整个剧组,然后等着你们这些‘基础司殿’继续对那东西‘敬而远之’,任由它日后再次为祸?!还是说,在你们眼中,那数百凡人的性命,还抵不过一个‘打破默认禁忌’的罪名?!”
“我林羽行事,只问本心,只求问心无愧!龙虎山灵官殿,王天君座下,难道不比你们幽冥这权力真空、无人敢管的局面强上百倍?!难道这……也错了?!”
面对林羽连珠炮般的质问和毫不掩饰的怒火,店长沉默了更久。
他脸上的凝重几乎化不开,眼神深处是深深的无奈和对现状的无力感。
良久,他才缓缓吐出一口气,声音带着近乎悲观的告诫:
“监察使,你有你的道理,你的选择在当时的情境下,是唯一的解法。但如今的幽冥……早已不是上古那个秩序森严的幽冥。高层消失,规则崩坏,留下的是巨大的权力真空和无数潜藏的、我们无法理解的危险。‘神性烙印’……这东西太敏感了。它就像一块丢进死水潭的石头,你动了它,打破了死水表面那层脆弱的‘平静’,谁也不知道会惊动潭底什么东西!”
他站起身,走到大殿中央,仰头再次看向那孤寂的城隍神像:
“监察使徽记的沉寂,并非故障。而是……监察殿高层,对此事的态度是极度谨慎,甚至……恐惧。你的功绩,被暂时‘搁置’了。积分、奖励、后续指令……一切都被冻结。这是一种……自保式的沉默,也是一种观望。他们在看,看你的举动会引来什么,也在看……上面是否还有一丝意志残留,会对此做出反应。”
他转过身,目光重新落在林羽身上,带着前所未有的严肃和一丝隐晦的担忧:
“林羽,记住我的话:你处置恶神烙印的方式,在如今这个混乱而敏感的幽冥,就像在布满干柴的屋子里点了一盏灯!这不仅仅是功过不被承认的问题。它可能……会为你引来远超你想象的关注——来自那些同样在混乱中蛰伏的、对‘神性’有特殊感应或觊觎的未知存在的注意!甚至……可能惊动某些我们无法理解的、残存的‘规则’本身!你面对的,可能是整个幽冥权力真空下的……未知漩涡!”
大殿内死寂一片,长明灯的火苗仿佛都被这沉重的气氛压得暗淡。
林羽站在原地,感受着店长话语中传递出的巨大信息量和沉重的警告。
他彻底明白了幽冥沉默的根源——恐惧和无能!
是对权力真空和未知危险的深深忌惮!
“呵……” 林羽再次低低地笑了,笑声中没有讽刺,反而带着一种勘破迷雾的冷冽与更加坚定的决绝。
他缓缓抬起手,手指轻轻摩挲着怀中那枚温热的监察使徽记。
“未知漩涡?” 他抬起头,眼中燃烧着不屈的火焰,再无一丝迷茫,“我林羽的路,从来不在别人的规矩里,更不在你们这权力真空、畏首畏尾的幽冥框架内!”
“既然你们不敢管,管不了,那便由我来!”
他的声音不高,却如同惊雷,在这象征基础秩序的城隍庙大殿中炸响:
“幽冥的路若已断……”
林羽的目光穿透殿门,仿佛看到了更广阔的天地和潜藏的暗流:
“我便自己,在这废墟之上,劈开一条路来!”
话音落下,林羽不再看神色复杂、欲言又止的店长,毅然转身,大步走向紧闭的殿门。
吱呀——沉重的殿门被推开,门外清冷的月光和城市的微光涌了进来,照亮了他挺直的、仿佛要刺破这幽冥阴霾的背影。
他没有回头,径直走了出去。
殿内,店长望着林羽消失在门外的身影,久久未动。
他抬手,揉了揉紧锁的眉心,发出一声沉重悠长的叹息。
“锋芒毕露……福祸相依啊……这潭死水……怕是要起惊涛了……”
他抬头,望向神龛中那尊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孤寂的城隍神像。
“多事之秋……静观其变吧……只盼这惊起的,不是我等无法承受之物……”
殿门缓缓合拢,将殿内沉重的忧虑与殿外未知的风暴隔绝。
林羽的身影融入夜色,怀中的徽记依旧温热,却仿佛连接着一个更加混乱、危险而充满变数的幽冥未来。
横店之战的后遗症,在权力真空的幽冥背景下,演变成了一个指向未知深渊的巨大问号。
幽冥的沉默,是恐惧的帷幕,而林羽的宣言,则是撕裂这帷幕的第一道闪电。
新的风暴,已在无声中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