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谷”二字带来的冲击仍在回荡,冰冷的音节仿佛黏在耳膜上。
林羽喉咙发紧,血液先是冲上头顶,又在店长那深潭般的目光下骤然冷却、凝固。
紫府深处,那四枚沉寂的残印,竟在这强大灵压和洞穿一切的眼神下,生出一丝微弱却清晰的悸动,如蛰伏之蛇被惊醒。
店长嘴角那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加深了。
他不再看林羽写满惊骇的脸,目光慢悠悠地扫过那件洗得发白、袖口磨损的旧外套,掠过开裂的鞋帮,最终定格在他紧握的拳头上——
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死死攥着那五百块钱微不足道的份量。
“啧,”
店长轻咂了下嘴,声音里透着洞悉世情的了然与一丝嘲弄,
“瞧瞧这身行头……风尘仆仆,一身‘活人’的烦恼,还有这穷得叮当响的窘迫气儿。”
他微微摇头,像在鉴赏一件落魄的展品,
“看样子,不仅饿得前胸贴后背,连个落脚的地儿也悬吧?”
林羽的心猛地一沉,被戳穿的窘迫烧得脸颊发烫,但更甚的,是被彻底看穿的寒意。
这个男人,深不可测。
“巧了。”
店长慢条斯理地将雪白绒布叠好,放在那枚流转着完整阴阳气息、锃亮的工作牌旁,动作优雅如布置祭坛。
“我这小店,正缺人手。尤其是……值夜班的。”
他抬起眼,深邃的眸子再次锁定林羽,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
“你小子虽然落魄,眼神倒还清亮,身上这股子‘新鲜’的鬼谷味儿也算个特色。”
他顿了顿,伸出两根苍白修长的手指,指尖在惨绿灯光下泛着幽光,
“一个月,两千。包三餐,外加个遮风挡雨的窝。”
两千?!
林羽的心脏仿佛被无形之手狠攥!
这数字在寸土寸金的城市,低得近乎侮辱!
糊口都难!
他下意识想反驳。
店长却似早料到了。
低沉沙哑的声音带着蛊惑,精准刺向他最痛的软肋:
“包吃包住,小伙子。想想,热饭热菜,干净的床,不用愁下月房租,更不用半夜饿醒出来找三块钱的泡面。”
他目光扫过那袋方便面,又缓缓移向夏晓薇胸前——
那枚在惨绿光线下兀自散发着纯净阳和之气的半枚阳鱼徽记。
“而且,”
店长声音压得更低,神秘莫测,
“全套新工装……当然,最要紧的是——”
他指尖轻点自己胸前完整的阴阳鱼徽记,又遥遥指向夏晓薇那半枚阳鱼,
“你会拥有自己的‘牌子’。就像小夏那样。”
牌子!
这个词如惊雷在林羽脑中炸开!
他猛地看向那枚引动紫府感应的灵气源头!
店长许诺的,不只是一份工作、一个宿舍、三餐饭!
他许诺的,是那枚蕴含真实灵气的徽记!
是这片灵气荒漠中,唯一能触碰的清泉!
拥有它!
这念头瞬间碾碎了对薪资的不满!
两千是少,但包吃住意味着活命!
更重要的是,那半枚阳鱼……
意味着什么?
仅是身份?
还是能在这诡异便利店获得庇护?
甚至……
触及店长那完整阴阳鱼所代表的力量?
巨大的诱惑如藤蔓绞紧理智。
饥饿感猛烈灼烧着胃,出租屋的闷热绝望清晰浮现。
再看看眼前这枚近在咫尺、散发灵光的半枚阳鱼……
拒绝?
拿什么拒?
还有选择吗?
夏晓薇依旧安静整理货架,仿佛置身事外。
只是在她抬手放饮料时,指尖不经意拂过胸前那半枚阳鱼,动作自然如习惯性确认。
林羽喉结艰难滚动。
他张了张嘴,声音干涩沙哑:
“……夜班?”
“没错。”
店长满意地看着林羽眼中天平彻底倾倒,
“晚十一点到早七点。规矩不多,得守。”
他意有所指地补充,
“当然,夜班……偶尔有点‘特殊’状况,不过有‘牌子’在,无妨。还有‘夜班补贴’。”
嘴角笑意加深,意味难明。
特殊?
补贴?
不安的阴影掠过心头。
但此刻,那半枚阳鱼的吸引力如同磁石,吸走了所有心神。
活下去,接触灵气……
这是他唯一能抓住的稻草。
“……好。”
字从喉咙深处挤出,带着妥协的苦涩与孤注一掷的决然。
“我……做。”
“明智。”
店长轻笑,笑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他转身,从收银台下取出一份纸张泛黄、透着不祥的古旧合同,和一支笔尖泛着幽暗光泽的黑钢笔,推到林羽面前。
“签了,你就是‘夜安’的夜班人了。”
林羽盯着那合同和诡异的笔,心脏狂跳。
他知道,落笔的瞬间,人生轨迹将被彻底绑定——
绑定在这惨绿灯光、诡异气息的便利店,绑定在这邪异强大的店长身上。
他深吸一口气,混杂着食物、冷气、线香与无名“冷”意的空气涌入肺腑,带着宿命的味道。
他颤抖着握住冰冷的钢笔。
笔尖触到泛黄纸页,留下第一点墨痕,仿佛灵魂深处也被烙下印记。
夏晓薇终于停下动作,静静站在收银台另一边,目光无波地看着林羽签下名字。
那半枚阳鱼徽记在她胸前,于惨绿光线下散发柔和却坚定的微光,如引路孤灯,亦似无形枷锁。
夜安便利店,迎来了新的守夜人。
林羽脚下,通往未知与危险的路,已然铺开。
签下那份不祥的契约后,店长嘴角的弧度似乎更深了。
他未置一词,转身从收银台下不起眼的旧木柜中,拿出一套折叠整齐的深蓝色制服——
布料普通,却是新的。
一同递来的,还有一块与夏晓薇工作证相似、但明显简陋的塑料临时工牌。
“换上。”
店长言简意赅,将东西塞进林羽怀里。
“临时工牌,先戴着。正式的‘牌子’……”
他特意加重了“牌子”二字,眼神意味深长,
“等你真正‘适应’了夜班再说。”
林羽低头。
透明卡套里,只有一张打印着他名字和临时工号的纸条。
最刺眼的,是卡套上方空空如也——
没有那枚引动紫府感应的半枚阳鱼徽记!
仅有一个小小的金属卡扣,预留着未来的位置。
失落感瞬间涌上,但店长那句“适应”又像吊在眼前的诱饵。
他默默在狭窄卫生间换上制服。
衣服宽大,套在清瘦身上显得空荡,总算洗去了破旧的窘迫。
当那块空荡荡的临时工牌别上胸口时,一种被标记的感觉油然而生。
他不再是街头游荡的孤魂,而是“夜安”的临时夜班人了。
第一夜,平静得出奇。
惨绿的灯光依旧,混合着食物、冷气、线香与无名“冷”意的气息依旧。
除了自动门开关的轻响、冷柜压缩机的嗡鸣,再无他物。
夏晓薇交接时只简单交代了货品位置和开关门时间,便匆匆离去,留他独自守着这片静谧而诡异的惨绿空间。
店长则踪影全无。
林羽坐在收银台后,精神紧绷,紫府残印时刻感应。
一夜过去,只有对那半枚阳鱼的渴望与未知的忐忑萦绕心间。
天亮时,夏晓薇准时接班,看到他熬红的双眼,也只淡淡点头,不发一言。
走出便利店,清晨微凉的空气裹挟着城市喧嚣涌入肺腑。
林羽深吸一口气,阳光的微暖让他紧绷的神经稍松。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薄钞——
有宿舍了,退掉出租屋还能拿回押金。
他直奔出租屋。
房东是个精瘦中年,叼着烟卷,眯缝眼打量林羽身上崭新却不合身的便利店制服,眼底藏着鄙夷。
“退房?行。”
房东慢悠悠拿出账本,手指划拉着,
“租期没满,押金不退,合同写的。水电嘛,上月抄表晚了,这月多算你几天……门框这磨损,扣点维修费……墙角那污渍,保洁费也得算……”
林羽的心一点点沉入冰窟。
他看着房东唾沫横飞罗列名目,那点可怜的押金如烈日下的冰,迅速消融。
他试图争辩,房东不耐烦地挥手:“就这么多!爱要不要!嫌少?告我去啊!”
最终,林羽手里只攥回几张皱巴巴的零钱,不及押金的五分之一。
他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纸币边缘几乎割着掌心,胃里空荡,屈辱与绝望比饥饿更甚。
这点钱,撑不过两天。
他拖着灌铅般的腿,再次回到“夜安便利店”。
白天的惨绿灯光被自然光冲淡了些,但那混合的诡异气息依旧顽固弥漫。
收银台后的夏晓薇看到他,眼神掠过一丝了然,旋即恢复平静。
“店长呢?”
林羽声音沙哑。
夏晓薇朝仓库努了努嘴。
林羽推开沉重的仓库铁门。
灰尘与陈旧纸张的气味扑面而来,混杂着更浓郁的“冷”意。
店长背对着他,慢条斯理整理货架库存,那身黑色长风衣在昏暗光线下格外突兀。
“店长,”
林羽努力让声音平稳,
“宿舍……在哪?”
店长转身,苍白的脸上毫无波澜。
他抬手指向仓库最深处——
几个大纸箱半掩着一扇几乎融入墙壁阴影的薄门。
“喏。”
林羽的心沉了下去。
他走过去,推开那扇毫无隔音可言的薄板门。
一股混合着灰尘、霉变和仓库特有陈腐气味的空气涌出。
房间极小,逼仄得难以转身。
唯一的家具是一张锈迹斑斑的铁质上下铺,上铺堆满杂物。
下铺一张薄得硌人、颜色发黄的旧床垫,扔着一团灰扑扑的薄被。
床边一张摇摇晃晃、桌面坑洼的小木桌,上面摆着一个掉漆的搪瓷杯。
再无他物。
没有窗户,唯一的光源是仓库顶那盏昏黄白炽灯透过门缝漏进的微光。
这甚至比那蒸笼般的出租屋更简陋压抑!
这哪是宿舍?
分明是个塞人的储藏格!
店长不知何时已踱到门口,高大的身影堵住了本就微弱的光线,投下更深的阴影。
他看着林羽僵硬的背影,语气平淡如陈述事实:
“条件有限,将就。总强过露宿街头,不是么?水电全免,三餐管饱。晚十一点,别迟到。”
说完,不再看他,转身没入仓库深处,像处理了一件垃圾。
林羽站在这狭窄、昏暗、散发着霉味与绝望的囚笼里,手里还死死攥着那几张被克扣殆尽的零钱。
胸前的临时工牌空荡冰冷,紧贴着皮肤。
崭新的廉价制服裹在身上,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包吃包住……原来如此。
那枚引动紫府、象征灵气的半枚阳鱼徽记,仿佛成了天边的幻影。
他缓缓坐到那张薄如纸板的床垫上,铁架床发出刺耳的吱呀声,在死寂的仓库角落回荡。
环视着四壁逼仄的压抑,巨大的疲惫与无处可逃的窒息感,如冰冷潮水,瞬间将他彻底吞没。
夜安便利店那惨绿的灯光,仿佛穿透墙壁,如实质般挤压进来,无声地笼罩了这方寸囚笼。
他的夜班生涯,或者说,深陷这诡异漩涡的命运,才刚刚启幕。
无形的烙印,已深深嵌入骨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