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血腥与铁锈的气息尚未从北境的风中散去，与尸瘟鬼王一夜的惨烈厮杀，仿佛耗尽了整座边关要塞的最后一丝力气。
残阳如血，将士卒们疲惫的身影拉得很长，每一个人脸上都刻着劫后余生的麻木。
短暂的平静，却比雷鸣更令人心悸。
苏晚照站在城墙上，眺望着蛮族退去的方向，那里是无尽的苍茫雪原。
苏晚照的神识刚刚从系统中退出，眉心却依旧紧锁。
就在刚才，那冰冷的机械音在她脑海中发出了与往日截然不同的低鸣，像是一根绷紧到极致的琴弦，在断裂前发出的最后悲鸣。
“警告！检测到高浓度瘟灵波动正在增强，其能量级数远超尸瘟鬼王。威胁等级：灭绝级。系统建议：宿主应立即布设‘九宫驱疫大阵’，以应对即将到来的无形侵袭。”
瘟灵……比尸瘟鬼王更可怕的存在。
尸瘟鬼王尚有实体，刀剑符箓皆可伤之，而瘟灵，却是纯粹的能量体，无形无影，杀人于无声无息之间。
它不靠尸体传播，而是直接侵蚀生灵的魂魄与气血，一旦爆发，便是十室九空的人间炼狱！
一阵刺骨的寒风吹过，苏晚照的思绪瞬间被拉回到了昨日战场。
蛮族大萨满萨图鲁那双浑浊而怨毒的眼睛，以及他撤退时那句仿佛来自地狱的低语，此刻在耳边清晰回响。
“林婉儿的女儿……你果然继承了她的天赋，但这份天赋，也将成为你的催命符！”
林婉儿，她的母亲。
这个名字，是她心底最深的秘密，也是她力量的源泉。
萨图鲁显然认识她的母亲，并且对她母亲那神鬼莫测的医道玄术充满了忌惮与仇恨。
他知道了自己的底细，那么这一场针对性的报复，便在意料之中。
“来人！”苏晚照的声音清冷而决绝，打破了城头的沉寂，“立刻请楚帅来帅帐，我有要事禀报！”
帅帐之内，烛火通明，气氛却凝重如铁。
楚昭烈一身玄甲未卸，甲胄上还残留着暗紫色的鬼王血迹。
他那张素来冷峻的面庞上，此刻写满了杀伐之后的疲惫与锐利。
帐内，十几位高级将领肃然而立，其中便有对苏晚照心存芥蒂的虎威将军韩飞虎。
“诸位，”楚昭烈低沉的声音如同战鼓擂动，“斥候刚刚传回密报，蛮族并未退回王庭，而是在距离我军要塞五十里外的黑风谷集结。萨图鲁正在召集所有部落的兵力，看样子，不日便会发动总攻。”
此言一出，帐内顿时一片哗然。
“什么？他们疯了不成！昨夜一战，他们损失了尸瘟鬼王这张王牌，士气大挫，不休整竟还要强攻？”一名将领惊愕道。
韩飞虎哼了一声，粗犷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屑：“蛮子都是些没脑子的畜生，被我们打疼了，恼羞成怒罢了。楚帅，末将请为先锋，定要杀得他们片甲不留！”
“不，没那么简单。”
清冷的声音响起，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了苏晚照身上。
她迎着众人或疑惑或审视的目光，平静地走到沙盘前，纤纤玉指点在了黑风谷与要塞之间的广阔地带。
“蛮族不傻，萨图鲁更是一个狡猾如狐的老鬼。他之所以敢在此时集结大军，不是因为愤怒，而是因为他有必胜的把握。”
楚昭烈深邃的鹰眸看向她：“晚照，你的意思是……瘟疫？”
“是，也不是。”苏晚照摇了摇头，神情无比凝重，“上次的尸瘟，只是开胃菜。这次，他们要动用的是更阴毒、更无解的手段——瘟灵咒。”
“瘟灵咒？”韩飞虎皱起眉头，脸上写满了不信，“苏姑娘，你说的这些东西，未免太过玄乎。行军打仗，靠的是刀剑和兵法，不是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
“韩将军，”苏晚照的目光陡然变得锐利如刀，直刺韩飞虎，“昨夜若不是我斩了那尸瘟鬼王，你麾下那三千被尸气感染的将士，此刻怕是已经变成了撕咬同袍的活尸！你现在，还觉得这是玄乎的东西吗？”
一句话，让韩飞虎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反驳不出来。
昨夜的场景还历历在目，那种非人力所能抗衡的恐惧，早已深深刻入每个人的骨髓。
楚昭烈适时开口，打破了尴尬：“晚照，继续说。”
苏晚照深吸一口气，语气急促而清晰：“瘟灵无形无质，可随风潜入，防不胜防。一旦侵入人体，轻则高热咳血，神志不清，重则魂飞魄散，当场毙命。试想一下，若在我军与蛮族大军决战之际，军中瘟疫陡然爆发，数万将士瞬间失去战力，那将是何等景象？”
嘶——
帐内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所有将领的脸上都褪去了血色，他们都是身经百战的军人，瞬间便想象到了那幅末日般的画面。
大军对垒，己方阵中却成片成片地倒下，不需敌人动手，自己就先崩溃了。
那不是战争，那是屠杀！
“那我们该如何应对？”楚昭烈追问，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布阵。”苏晚照斩钉截铁地说道，“我要在军营外围，布设一座‘九宫驱疫大阵’。此阵能净化方圆十里内的一切邪祟瘟气，是瘟灵唯一的克星。”
她转向楚昭烈，目光坚定：“楚帅，我需要你的支持。请立刻给我调拨一千名信得过的士兵，以及军营西侧十亩空地。时间紧迫，必须在今夜子时之前完成！”
十亩空地！一千士兵！
这个要求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军营寸土寸金，防御工事环环相扣，突然要征用十亩地来“布阵”，这在军中简直是闻所未闻。
韩飞虎终于忍不住了，他大步上前，抱拳道：“楚帅，不可！军营布防，乃国之大事，岂能如此儿戏？为了一个不知所谓的大阵，就随意更改防区，万一蛮族趁虚而入，这个责任谁来负？”
“我来负！”苏晚照冷冷地回敬道，“若阵法无效，我苏晚照提头来见！可若是因为你的阻挠，导致满营将士惨遭瘟灵屠戮，你韩飞虎，担当得起这个责任吗？”
“你……”韩飞虎被噎得说不出话来，一张脸憋得通红。
“够了！”楚昭烈猛地一拍桌案，发出沉闷的巨响。
他站起身，目光如电，扫过帐内每一个人，“我意已决！韩飞虎！”
“末将在！”韩飞虎心头一凛，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
“立刻从你本部调拨一千精兵，交由苏姑娘指挥！另外，西侧防区的土地，全部清空，全力配合苏姑娘布阵！若有半点延误，军法从事！”楚昭烈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威严。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苏晚照，他选择赌，赌这个屡次创造奇迹的女子，能再次力挽狂澜。
“末将……遵命！”韩飞虎咬了咬牙，尽管心中万般不愿，却也不敢违抗军令，只能不甘地领命而去。
夜色如墨，寒风呼啸。
军营西侧的十亩空地上，灯火通明。
一千名士兵在苏晚照的指挥下，正紧张而有序地忙碌着。
他们很多人都曾亲眼见过苏晚照斩杀鬼王的神威，对她的命令不敢有丝毫怠慢。
苏晚照站在场地中央，神念一动，从系统空间中取出了一捆捆散发着奇异清香的药草，以及一瓶瓶盛装着月华般液体的玉瓶。
“此为辟邪草，根系可深入地下三尺，感知邪祟之气。”
“此为清灵露，乃集天地灵气所化，可洗涤魂魄污秽。”
她一边解释，一边指导着医兵和士兵们，按照九宫八卦的方位，将辟邪草精准地种植在土地的各个节点上。
每一株草的间距，每一处挖掘的深度，都精确到了分毫。
随后，她又让士兵们在辟邪草之间挖出纵横交错的浅沟，将清灵露小心翼翼地倒入其中，形成一张覆盖了整整十亩地的巨大脉络。
做完这一切，苏晚照取出了随身的银针包。
她深吸一口气，指尖捏起一枚三寸长的银针，真气灌注其上，银针顿时发出一阵轻微的嗡鸣。
“以我之血为引，以气御针，通联地脉，启！”
她划破指尖，将一滴殷红的鲜血滴在阵法中央的辟邪草上。
随即，她手腕翻飞，一枚枚银针如流光般射出，精准地刺入那些种植着辟邪草的穴位节点。
嗡——
随着最后一枚银针落下，整片大地仿佛轻微地震动了一下。
所有辟邪草的叶片瞬间舒展开来，散发出淡淡的荧光，而沟渠中的清灵露也开始缓缓流动，仿佛拥有了生命。
一张无形的能量大网，在地下悄然织就，蓄势待发。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很快便接近了子时。
肃杀的气氛笼罩着整个军营，士兵们手握兵器，警惕地注视着黑暗的远方，可除了风声，什么也听不见。
韩飞虎站在不远处的高台上，看着那片被苏晚照折腾得乱七八糟的土地，心中冷笑连连。
装神弄鬼，他倒要看看，今夜能有什么东西出来！
子时，三更天，阴气最盛的一刻。
远方的黑风谷方向，黑雾冲天，仿佛连通了九幽地府。
紧接着，数道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淡灰色影子，如同鬼魅一般，悄无声息地从黑雾中分离出来，以一种超越想象的速度，向着北境要塞飘来。
它们无视高墙，无视陷阱，无视所有物理防御，轻而易举地穿透了营墙，潜入了沉睡的军营之中。
“咳……咳咳……”
最外围的一座营帐里，一名正在熟睡的士兵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他猛地坐起，脸色涨得通红，仿佛无法呼吸。
“好热……水……水……”他撕扯着自己的衣领，皮肤上浮现出不正常的潮红，双眼开始涣散。
紧接着，他旁边的床铺上，另一名士兵也开始呻吟，额头上青筋暴起，嘴角溢出了一丝黑色的血迹。
恐慌，如同瘟疫本身，迅速蔓延。
“啊！救命！”
“我的头好痛！要裂开了！”
“血……我咳血了！”
凄厉的惨叫声接二连三地响起，打破了军营的死寂。
一座又一座营帐中，士兵们如同被割倒的麦子一般，成片地倒下。
高热、咳血、神志模糊、浑身抽搐……各种恐怖的症状在他们身上爆发出来。
“将军！不好了！瘟疫！是瘟疫爆发了！”一名亲卫连滚带爬地冲到韩飞虎面前，脸上写满了惊恐。
韩飞虎瞳孔骤然收缩，他冲到高台边缘，只见下方原本寂静的营区已经乱成了一锅粥，此起彼伏的惨叫声和呻吟声，像一把把尖刀刺入他的心脏。
他没有看到任何敌人，但他的士兵们却在不断倒下！
“快！快封锁营帐！所有出现症状的人，全部隔离！快去请军医！”韩飞虎的声音因为恐惧而变得嘶哑尖利。
他知道，完了，苏晚照说的是真的！
这种看不见的敌人，根本无法抵挡！
就在军营即将陷入彻底混乱的绝境之时，一道清冷而有力的声音，仿佛天外惊雷，响彻整个营区。
“九宫为基，八卦为锁，天地无极，驱疫！”
苏晚照站在大阵中央，双手结印，体内的玄医真气毫无保留地倾泻而出，通过脚下的大地，瞬间注入到整个阵法之中！
刹那间，那十亩空地之上，光芒万丈！
所有辟邪草同时绽放出璀璨的翠绿色光芒，光芒冲天而起，形成一个巨大的绿色光罩，将大半个军营都笼罩其中。
沟渠里的清灵露则瞬间蒸腾，化作一片片蕴含着圣洁气息的白色雾气，随风迅速飘散开来，渗入到每一个营帐，每一个角落。
那些在营帐中肆虐的无形瘟灵，一接触到这绿光和白雾，就如同冰雪遇到了烈阳，发出了凄厉的无声尖啸，瞬间被净化消融，连一丝痕迹都没有留下。
而那些正在痛苦挣扎的士兵，在吸入了蕴含着清灵露的雾气后，身上的高热迅速退去，剧烈的咳嗽停止了，模糊的神志也开始恢复清明。
“我……我好了？”
“不咳血了！身上也不烫了！”
“是苏神医！是苏神医救了我们！”
不过短短一炷香的时间，一场足以毁灭整个要塞的恐怖瘟疫，就此冰消瓦解。
死里逃生的士兵们冲出营帐，看着那片散发着神圣光辉的阵法，以及站在阵法中央，衣袂飘飘，宛如神只降世的苏晚照，
“神医无双！”
“军中圣手！我等拜谢神医救命之恩！”
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和叩拜声，响彻云霄。
韩飞虎呆呆地站在高台上，浑身冰凉，冷汗早已浸透了内甲。
他看着下方那奇迹般的一幕，看着那个被万众敬仰的女子，脸上火辣辣的，羞愧、后怕、震撼……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最终化为深深的敬畏。
楚昭烈疾步赶来，他看着眼前这壮观而神圣的景象，再看看那些劫后余生、士气空前高涨的士兵，一直紧绷的心弦终于松了下来。
他望向苏晚照的眼神，已经不再仅仅是欣赏和倚重，更增添了一抹难以言喻的凝重与决断。
苏晚照缓缓收功，光芒渐渐内敛，但她脸上的神情却依旧凝重。
她抬起头，目光穿透黑暗，望向蛮族大营的方向，声音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
“这只是一个开始。萨图鲁，绝不会善罢甘休。”
而在数十里之外，黑风谷最深处的悬崖之上，一道笼罩在巨大黑袍中的身影静静地注视着北境要塞方向那冲天而起又缓缓消散的绿光。
他手中提着一盏用某种生物头骨制成的灯笼，灯笼中跳动着一簇幽绿色的火焰。
此刻，那火焰剧烈地闪烁了几下，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黑袍下，传来一声沙哑而冰冷的低语。
“林婉儿的九宫驱疫阵……呵，果然是你。不过，你以为这样就结束了吗？”
身影缓缓抬起另一只手，五根干枯如树枝的手指上，缠绕着几缕微弱的、险些被净化干净的灰色气息。
那是他刚刚召回的，仅存的几丝瘟灵残魂。
他将这几缕残魂凑到骨灯前，幽绿的火焰轻轻一卷，便将它们吞噬。
“你的手段，我已经看到了。下一次……可就没这么简单了。”
话音落下，他转过身，提着那盏诡异的骨灯，悄无声息地融入了身后无尽的黑暗之中。
整个山崖，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只剩下冰冷的夜风，在呜咽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