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建军入院的前一天下午,阳光正好。李家别墅的后院,紫藤花架下,李大强正皱着眉头研究一份托人找来的肺部疾病营养食谱,想着怎么给老马安排得既对胃口又有疗效。
马建军慢悠悠地踱步过来,在他对面的藤椅上坐下,自己动手斟了一杯茶。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咳嗽,只是静静地坐着,目光落在花架上摇曳的藤蔓上,神情有些飘忽。
李大强放下食谱,看了他一眼:“怎么了?心里不踏实?医院都安排好了,专家也打过招呼了,别多想。”
马建军收回目光,端起茶杯,却没有喝,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杯壁。他沉默了好一会儿,久到李大强都开始觉得不对劲,想再次开口询问时,他才仿佛下定了极大的决心,抬起眼,目光复杂地看向李大强,声音很低,带着明显的犹豫和艰难:
“大强……有件事,搁在我心里很久了……我知道,这样想,这样做,很不对,对不起阿孜古丽……可我……我就是有这个心愿,堵得慌,想跟你说说。”
李大强的心微微一沉,坐直了身体,神情严肃起来:“老马,咱们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说的?你说,我听着。”
马建军深吸了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将那句话说出口:“我……我想,等我走后……能不能……能不能和阿依古丽……合葬?”
这句话如同惊雷,炸响在李大强的耳边。他猛地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马建军:“老马!你胡说什么呢?!阿孜古丽对你怎么样,你不知道吗?这些年……”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马建军急切地打断他,声音因激动而有些颤抖,脸也涨红了,“阿孜古丽是好人,是天底下最好的女人!没有她,我这把老骨头早就不知道扔哪儿了!我感激她,敬重她,这辈子都欠她的!可是……可是……”
他的眼眶瞬间红了,声音哽咽起来:“可是阿依古丽……她是我第一个女人,……她跟着我的时候,什么福都没享着,年纪轻轻就走了……我这心里,总觉得亏欠她太多太多……当年条件差,也没给她立个像样的碑……我就想着,等我到了那边,去陪陪她,给她做个伴……这念头,这些年,像根刺一样扎在我心里,拔不掉……”
他说着,浑浊的泪水顺着深深的皱纹滚落下来,那份积压了数十年的、对亡妻的愧疚与思念,此刻彻底决堤。
“我知道这不对,对不起阿孜古丽……我也没脸跟她提……”马建军痛苦地捂住脸,“可我……我就是有这么个心愿……大强,你是我的老兄弟,我找不到别人说……我怕我再不说,就真的没机会说了……”
李大强看着眼前这个痛苦挣扎、涕泪横流的老友,心中翻江倒海。他完全理解马建军对发妻的深情与愧疚,那是一个男人心底最柔软也最固执的角落。可他也深知阿孜古丽这些年的付出和深情。这个抉择,对马建军而言,是两难,是撕扯。
他沉默了许久,没有立刻指责,也没有轻易安慰。最终,他重重地叹了口气,伸手用力拍了拍马建军剧烈起伏的肩膀。
“老马啊老马……你真是给我出了个天大的难题……”李大强的声音也沙哑了,“你的心思,我懂。可阿孜古丽那边……你让她怎么想?她也是把你放在心尖上的人啊!
虽说曾经年轻时候,也做过糊涂事。但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这些年人家一直照顾你。我们都明白人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马建军只是摇头,泣不成声。
“这样,”李大强沉思良久,缓缓开口,语气沉重,“这件事,你先别想,更别跟阿孜古丽提。现在最重要的,是安心治病,把身体养好!以后的事……以后再说。真到了那一天……我……我会想办法。尽量……尽量不让任何一个人伤心。”
他没有给出明确的承诺,但这份“我会想办法”的担当,已是兄弟间最重的托付。他知道,这件事关乎生死,关乎情义,无论怎么做,都可能留下遗憾。但作为兄弟,他无法拒绝老友这临终前最隐秘、也最疼痛的心愿。
马建军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看着李大强,嘴唇颤抖着,最终只化作一声长长的、充满无尽感激与愧疚的叹息:“大强……我对不住你……也对不住阿孜古丽……”
“行了,别说了。”李大强挥挥手,心里沉甸甸的,“先把眼前这关过了。记住,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你有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