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复治疗的第三周，王振国的右臂依旧没什么起色。每天清晨，他都会盯着那只垂在身侧的手，试图让手指动一动，让它恢复往日的灵活。哪怕只是能配好左臂，能够恢复正常生活也行。但事实却是，除了痛觉，什么回应都没有。
虽说单位那边给足了假期和补助，但这些和能给小诺幸福来比较，都是那么的不值一提。王振国有时候也会扪心自问，如果没有小诺，他们之间的关系没有改变，只是以前那种依赖，或者只是个好朋友。他王振国对于现在因公牺牲的身体伤残，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但一切都不是以前，也回不到以前。他需要为她负责，需要为她的后半生考虑。
这天下午，小诺上班后，王振国独自在家进行康复训练。他咬着牙，额头青筋暴起，用尽全力想让右手握住那个该死的橡胶球。汗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滴在桌面上形成一小片水渍。
动啊...他妈的给我动啊！王振国低声咆哮，左手死死按住右手腕，仿佛这样就能迫使那些罢工的神经重新工作。
橡胶球再次滚落在地，发出沉闷的响声。王振国盯着自己那只不争气的手，一股无力的愤怒席卷全身。他猛地一拳砸在桌子上，左手的疼痛远不及心中的挫败感来得强烈。
这时，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是康复中心的张医生。王振国深吸一口气，平复情绪后才接起电话。
王先生，最新的肌电图结果出来了。张医生的声音很平静，神经传导速度比上周略有改善，但...
但恢复速度不如预期，是吗？王振国直接说出了医生未尽的话。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康复是个漫长的过程，不能急。小诺知道你今天自己来拿报告吗？
她今天很忙，我没告诉她。王振国看着窗外的阳光，突然觉得刺眼，张医生，实话告诉我，我这种情况，最终能恢复到什么程度？
紧接着，又是一阵沉默。王振国能听到纸张翻动的声音，仿佛医生在斟酌词句。
日常生活自理应该没问题，但精细动作和力量训练...张医生顿了顿，王先生，你要有心理准备。
挂断电话，王振国站在窗前良久。阳光照在他身上，却驱不散心中的寒意。他想起小诺每天下班后拖着疲惫的身体，却依然坚持帮他按摩、训练的样子；想起她深夜查阅医学资料时专注的侧脸；想起她为了陪他康复，推掉了科室组织的所有聚会和活动...
愧疚像一把利刃，一寸寸凌迟着他的心。他不能保证明天，也不能保证会有一个好的结果。这个认知让他做出了决定。
拨通家里的电话时，王振国的手指微微发抖——这次不是因为伤痛，而是因为即将说出口的话。
爸，是我。他的声音比平时低沉，有件事想跟您商量。
电话那头的王父听儿子说完话，久久没有回应。王振国能想象父亲皱紧的眉头和抿成一条线的嘴唇——那是他思考时的习惯表情。
你决定了？最终，王父只问了这一句。
王振国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如果...如果最终恢复不理想，我不能拖累她。
那姑娘知道你的打算吗？
不知道。王振国苦笑，她要是知道了，肯定会骂我一顿。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按你的意思办吧。
挂断电话后不久，一条短信进来，只有简短的四个字：「按你的意思！」
王振国盯着手机屏幕，突然觉得眼眶发热。父亲简短的话语背后，是无声的支持和理解。这时他压抑已久的情绪瞬间决堤，泪水无声地滑落。但他很快擦干眼泪——小诺快下班了，他不想让她看到自己这副模样。
在王振国沉思不久后，院门就打开了。紧接着是入户门钥匙转动的声音响起时，王振国已经调整好表情，到厨房准备晚餐——虽然大部分工作都是单手完成的。
我回来啦！小诺的声音伴随着轻快的脚步声，哇，好香！你在做饭？
王振国转身，看着他的女孩风风火火地冲进厨房，脸上带着工作带给她的疲惫，却依然笑容灿烂。
简单做了几个菜。王振国用左手把火关掉。
工作顺利吗？
很顺利！小诺洗了手，凑过来看锅里的菜，厉害啊，单手都能做这么多菜。
她自然地接过锅铲，帮王振国把菜盛出来。两人配合默契，仿佛已经这样生活了很多年。
吃饭时，小诺兴奋地讲述着今天的病例，王振国安静地听着，时不时给她夹菜。但细心的她还是注意到了他的心不在焉。
振国，小诺放下筷子，今天康复训练怎么样？
王振国避开她的目光：还行，跟昨天差不多。
小诺敏锐地察觉到他的回避，但没有追问。她太了解王振国了——这个倔强的男人宁愿自己承受所有压力，也不愿在她面前示弱。
对了，小诺犹豫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词句，振国...我妈妈走之前，跟我说了一件事。
什么事？
小诺深吸一口气，直视王振国的眼睛：她说...是时候结婚了。
这句话像一块石头，重重砸进平静的湖面。王振国僵在原地，筷子悬在半空，脸上的表情凝固在震惊与复杂的交界处。
如果是以前，或者他没有受伤，他会立刻单膝跪地，掏出早已准备好的戒指。但现在...
小诺...他的声音干涩得不像自己的，我现在这个样子...
什么样子？小诺打断他，眼神坚定，我爱的是你这个人，不是你的军功章，也不是你的右手。
王振国的胸口剧烈起伏，愧疚感像潮水般淹没了他。他看着眼前这个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女孩，想起她为他付出的一切，想起自己可能永远无法给予她一个完整的丈夫...
我不能...他艰难地开口，不能这样娶你。
小诺的脸色瞬间苍白：为什么？
因为我爱你。王振国抬起头，眼中闪烁着痛苦的光芒，正因为我爱你，所以我不能在你还有更好选择的时候，用婚姻绑住你。
更好的选择？小诺的声音微微发抖，王振国，你以为什么是更好的选择？一个四肢健全但我不爱的人？一个能给我优渥生活但不懂我的人？
至少他不会连拥抱你都需要小心翼翼！王振国猛地站起来，右手无力地垂在身侧，不会在生活中，连灵活的配合你做事，都力不从心。不会在将来孩子问爸爸为什么不能陪我打球时无言以对！
他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字字如刀，既刺向小诺，也刺向自己。说完这些话，王振国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颓然坐回椅子上。
小诺静静地看着他，眼中的泪水在灯光下闪烁，却没有落下。她慢慢走到王振国身边，跪下来，轻轻捧起他那只受伤的手。
王振国，你听好了。她的声音轻柔却坚定，我要嫁的是你这个人，是你的灵魂，是你的心。至于这只手...她亲吻那道狰狞的疤痕，它是我爱你的证明，不是你推开我的理由。
王振国的眼眶红了，他别过脸去，不想让小诺看到自己的脆弱。
看着我。小诺捧住他的脸，我问你，如果今天受伤的是我，你会离开我吗？
当然不会！王振国毫不犹豫地回答。
那为什么你觉得我会？小诺反问，就因为我是女人，就应该被保护、被照顾，而不能与你共担风雨？
王振国哑口无言。他从未从这个角度思考过问题。
婚姻是什么？小诺继续道，是在对方风光时共享荣耀，更是在对方跌倒时互相搀扶。王振国，你愿意娶我吗？不是作为一个完美的你，而是作为你自己——我爱的那个男人。
王振国看着她闪闪发亮的眼睛，那里面的坚定和爱意击碎了他所有的防线。他深吸一口气，用左手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水。
小诺，我...他的声音哽咽了，我不值得你这样做。
值不值得，我说了算。小诺笑了，现在，回答我的问题。
王振国沉默良久，最终深深点头：
什么条件？
等我的手再好一些。王振国的眼神变得坚定，不是要完全恢复，至少要能自然的给你戴上戒指，能在婚礼上抱着你转圈。
听到王振国不再拒绝，小诺的眼泪终于落下，但这次是喜悦的泪水。她扑进王振国怀里，紧紧抱住他：一言为定！
王振国用左手回抱她，在她发顶落下一个吻。这一刻，他心中的阴霾似乎散去了些许。也许，真正的爱情不是彼此完美无缺，而是在残缺中依然能看到对方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