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
阿尔冈-阿帕歇星球上最后几处零星的虚卒巢穴被连根拔起。幻胧化身被毁的影响巨大,失去引导的残存军团单位,很快就在仙舟与游侠的联合清剿下覆灭。
波提欧站在营地旧址——现在已是一片焦土。玛妲婆婆带着莉莉和其他幸存者,登上了仙舟的运输星槎,准备先转移到邻近星系安置。铁尔南说,游侠们有安全的据点可以暂时收容他们。
风卷着沙,刮过烧黑的木头和扭曲的金属片,呜呜地响。波提欧低头看了看自己怀里——那个金属盒子冰凉,被他用一块还算干净的布裹了好几层。
“你真不跟我们一起走?”铁尔南走到他身边,声音还是哑的。这老游侠三天来没怎么合眼,眼睛里都是血丝。
波提欧摇头。他蹲下身,从地上捡起一块烧得半融的金属片,又摸出随身带着的小刀,开始在上面刻字。刀子刮在金属上,发出刺啦刺啦的声音,在风里传得很远。
“刻啥呢?”铁尔南也蹲下来。
波提欧没抬头,手上的动作很慢,但很稳:“名字。”
铁尔南看着那几个歪歪扭扭的字慢慢成形——【林祈眠于此 星海的猎手 我们的兄弟】。他沉默了一会儿,从怀里掏出一个扁扁的铁皮酒壶,拧开盖子,往地上倒了一点。酒味混着焦土味散开。
“小子,”铁尔南低声说,“虽然没见过你长啥样……但敬你一杯。”
波提欧刻完最后一个字,把金属片插进土里,压实。做完这些,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公司那边……真就这么算了?”
“不算了还能咋样?”铁尔南也跟着站起来,嗤笑一声,“他们那市场开拓部部长奥斯瓦尔多,这回算是栽大了。私下勾结幻胧——虽然没直接证据,但仙舟那边已经把情报捅上去了。公司内部现在正斗得欢呢,那个叫翡翠的女人所在的战略投资部趁机发难,奥斯瓦尔多自身难保。”
正说着,远处传来引擎声。一艘涂着星际和平公司标志、但样式比之前那些武装飞船柔和许多的小型运输船缓缓降落。舱门打开,走下来几个穿着文职制服的人,领头的是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
男人走到波提欧和铁尔南面前,先是对着铁尔南胸口的游侠徽记点了点头,然后看向波提欧:“您就是波提欧先生?”
波提欧警惕地后退半步:“有事?”
“别紧张。”男人露出一个尽量温和的笑,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份电子文件,“我是公司‘文明接触与可持续发展部’的专员。关于贵星球此前遭受的不公正待遇,以及市场开拓部的违规操作,总部已经成立专项调查组。我部受命,将协助贵星球进行战后重建,并提供必要的医疗、技术支持和基础建设援助——无偿的。”
波提欧愣住了。他看看那份文件,又看看男人的脸:“……无偿?”
“是的。”男人推了推眼镜,“作为对之前错误的补偿。当然,如果贵星球未来有资源或特产愿意进行公平贸易,我们也欢迎。但一切以自愿为原则,合同透明,绝不会再有强制行为。”
铁尔南在旁边抱着胳膊,哼了一声:“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男人苦笑:“内部整顿也需要契机。这次事件……影响很大。仙舟云骑军、巡海游侠同时施压,加上战略投资部的运作,总部不得不做出姿态。”他顿了顿,看向波提欧怀里抱着的盒子,眼神复杂,“而且……那位‘林祈’先生的牺牲,让很多人……重新思考了一些事。”
波提欧低头看着盒子,没说话。
男人把文件递过来:“这是初步援助计划书。您可以先看看,有什么需求可以提。我们会派一个常驻小组在这里,协助三年。三年后,去留由你们自己决定。”
波提欧接过文件,手指在上面滑动。条目很详细:医疗站建设、净水系统修复、作物种子提供、基础教育支持……确实都是星球现在最需要的。
“为什么?”波提欧抬起头,盯着男人,“为什么帮我们?”
男人沉默了几秒,才缓缓开口:“我有个女儿,和您女儿莉莉差不多大。这次事件报告里……提到了很多孩子。”他顿了顿,“公司不全是冷血的商人。至少我所在的部门,相信长期、可持续的合作比掠夺更有价值。而价值的起点……是生命。”
波提欧看了他很久,最后点点头:“文件我收下。具体细节,我得跟营地里剩下的人商量。”
“应该的。”男人松了口气,“那我们明天再来拜访。先不打扰了。”
公司的人离开后,波提欧和铁尔南站在原地。风还是呜呜地吹,远处仙舟的星槎正在做最后起飞前的检查。
“你怎么想?”铁尔南问。
“还能怎么想。”波提欧把文件卷起来塞进怀里,“有援助总比没有强。至少……孩子们能有干净水喝,能上学。”他顿了顿,“但我也知道,天下没有白吃的饭。他们现在态度好,是因为仙舟和游侠还在看着。等你们走了……”
“所以你得自己立起来。”铁尔南拍拍他肩膀,“那小子——”他指了指地上那块金属片,“他不是给你留了东西吗?那些训练方法,那些战术思路。你好好教给剩下的人,把营地重新建起来。公司给的援助,用,但要留个心眼。武器得自己造,粮食得自己种,人心得自己聚。”
波提欧点头。他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来:“铁尔南大哥。”
“嗯?”
“我跟你走。”
铁尔南看着他:“想好了?这条路可不好走。巡海游侠不是军队,没有后勤,没有支援,哪儿危险往哪儿钻,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过日子。”
“想好了。”波提欧说,声音很平静,“林祈兄弟……他教会我怎么活,也教会我怎么打。我想把他教我的东西,用在更多地方。”他摸了摸胸口,“而且……我得亲眼看着这盒子送到星穹列车。答应了他的事,得做到。”
铁尔南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突然咧嘴笑了,露出一口被烟熏得发黄的牙:“成。是个有种的。”他转身朝自己的飞船走去,“去跟你女儿道个别吧。我在船上等你。”
波提欧走向那艘即将起飞的仙舟运输星槎。舱门边,玛妲婆婆牵着莉莉的手,正等着他。
莉莉看见他,挣脱婆婆的手跑过来,扑进他怀里:“爸爸!”
波提欧蹲下身,用力抱住女儿。小姑娘身上有股淡淡的草药味,是仙舟的医师刚给她处理过腿上的一点擦伤。他抱得很紧,像要把这小小的身体揉进骨头里。
“莉莉,”他哑着嗓子,“爸爸要出趟远门。”
莉莉抬起头,大眼睛里立刻蒙上一层水汽:“去哪儿?去多久?”
“去星海里。”波提欧用手指擦掉女儿脸上的灰,“去找一艘很特别的船。可能要……很久。”
“我也要去!”
“不行。”波提欧摇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坚定,“那里很危险。你先跟玛妲婆婆去一个安全的地方,那儿有好多小朋友,有干净的房子,有好吃的,还能上学。”他顿了顿,“等爸爸把事情办完了,就回来接你。”
莉莉哭了,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你骗人……你上次也说很快回来……”
波提欧喉咙发紧。他看向玛妲婆婆,老人叹了口气,走过来轻轻拉开莉莉:“听话,让你爸爸走吧。他有必须做的事。”
波提欧站起身,从怀里掏出那个金属盒子,犹豫了一下,又收了回去。他从脖子上解下一个吊坠——那是莉莉的母亲留下的唯一一件东西,一块普通的、被打磨成水滴形的石头。
“这个你拿着。”他把吊坠塞进女儿手里,“想爸爸的时候,就看看它。”
莉莉攥紧吊坠,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波提欧狠下心,转身朝铁尔南的飞船走去。走了几步,他听见女儿在身后喊:“爸爸!你要回来啊!”
他脚步顿了顿,没回头,只是抬起手挥了挥。
登上铁尔南的飞船前,波提欧最后看了一眼这颗星球——焦黑的土地,残破的营地,远处正在重建家园的人们,还有那块插在土里的简陋墓碑。
“再见了。”他低声说。
舱门关上,引擎启动,飞船缓缓升空。透过舷窗,波提欧看见仙舟的星槎也同时起飞,两艘船在空中交错而过,朝着不同的方向驶去。
莉莉趴在星槎的舷窗边,小手按在玻璃上,看着爸爸的飞船越来越小,最后消失在云层里。她低下头,看着手里的石头吊坠,眼泪滴在上面,晕开一小片水渍。
玛妲婆婆走过来,把她抱进怀里:“不哭了。你爸爸是个英雄,他在做英雄该做的事。”
“英雄……”莉莉喃喃重复,擦掉眼泪,“那我也要当英雄。等爸爸回来,我要让他看见,我长大了,变厉害了。”
老人摸摸她的头,没说话,只是望向窗外浩瀚的星空。
而在另一艘船上,波提欧坐在副驾驶座上,怀里紧紧抱着那个金属盒子。铁尔南把着操纵杆,飞船穿过大气层,进入冰冷的太空。
“第一站去哪儿?”铁尔南问。
波提欧想了想:“先找个地方……把我自己改造一下。现在这样,不够。”
铁尔南挑眉:“想清楚了?改造可不是闹着玩的,疼,而且一旦改了,就回不去了。”
“想清楚了。”波提欧说,“林祈兄弟教过我,活着不是目的,活得有用才是。我现在这样……太弱了。保护不了想保护的人,完成不了答应的事。”他低头看着盒子,“我想变得……像他一样强。”
铁尔南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成。我知道几个靠谱的工坊。不过在那之前——”他拍了拍波提欧的肩膀,“你得先学会怎么当一个巡海游侠。”
飞船在星海中划出一道流光,驶向未知的远方。
身后,那颗饱经苦难的星球,在晨光中缓缓转动。焦土之上,新的嫩芽已经悄悄冒出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