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虚空
咔嚓——！
那是一声并不算响亮，却仿佛击碎了世界脊梁的脆响。
手中那把花了几个铜币买来的、生锈且迟钝的破旧铁剑，在这一刻，仿佛化作了切割维度的神器。
没有华丽的剑气，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
仅仅是单纯的、极致的——“斩断”。
随着剑锋没入那座英雄神像的底座。
那根只有夏亚能看见的、连接着虚假与真实的因果之线，应声而断。
“轰隆隆……”
下一秒。
原本坚不可摧的巨大石像，开始剧烈地颤抖。
石屑纷飞，裂纹如蛛网般疯狂蔓延。
而在那些剥落的石皮之下，不再是伪装出来的英雄面孔，而是露出了它真正的内核——
那是无数纠缠在一起的黑色阴影，是那个被称作“青铜时代”的暴虐与混乱的集合体。
它在哀嚎，在嘶吼，在因为被斩断了根基而濒临破碎。
【斩断一切】
【判定成功：你斩断了一个时代。】
随着神像的崩塌，整个世界也开始了连锁反应。
天空中的月亮像镜子一样碎裂，远处的森林化作飞灰，脚下的土地开始溶解。
那个有着丝塔西娅、有着温暖木屋、有着平凡幸福的村庄，就像是被烧毁的照片卷边一样，迅速褪色、消失。
“再见了。”
夏亚最后看了一眼那个正在崩塌的世界，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紧接着。
脚下一空。
光线被彻底吞噬。
他坠入了无尽的黑暗之中。
……
奇怪的地方。
这里没有上下左右之分，也没有时间的流逝。
只有一片浓稠得仿佛化不开的墨汁般的黑暗。
但是，夏亚并没有因为陷入这片黑暗空间而感到迷茫。
他的意识无比清醒。
因为在他的视野正前方，在那无尽黑暗的尽头，有一根极其微弱、却又无比坚韧的丝线，正在散发着幽幽的光芒。
那是通往现实的路。
那是丝塔西娅的灵魂所在。
“在那里！”
夏亚深吸一口气，调整姿态。
此时此刻的他，开始奔跑了起来。
没有任何犹豫，没有任何停顿。
他就这样朝着前方那唯一的微光，开始了近乎疯狂的狂奔。
呼——呼——
耳边没有风声，只有自己沉重的呼吸声和心跳声。
他的眼眸在此刻发生了变化。
原本漆黑的瞳孔中，燃起了两团金色的火焰。
那是在精神世界的具象化，也是他灵魂力量的燃烧。
状态
“奔跑起来！”
“奔跑起来！！”
夏亚在心中对自己怒吼。
然而。
这片黑暗并不是空的。
随着他的奔跑，脚下的触感开始变得不对劲。
不再是虚无的空气，而变得像是某种粘稠的沼泽，或者是半凝固的糖浆。
啪。
啪嗒。
有什么东西……抓住了他的脚踝。
夏亚低头看去。
在黑暗的地面上，伸出了无数只手。
那些手并不狰狞，也不恐怖。
相反，它们很柔软，很温暖，甚至带着一种让人眷恋的熟悉感。
“留下来吧……”
“别走了……”
“外面很累的……”
“这里很暖和……”
无数个声音在他耳边低语。
那不是恶魔的诅咒，而是……挽留。
它们在不断地抓住自己的脚，不断地想要挽留自己。
每迈出一步，都要克服巨大的阻力。
那种阻力不是物理上的重量，而是情感上的羁绊。
但是。
夏亚并没有停下他的脚步。
“滚开！！”
他猛地发力，挣脱了那些大手的束缚。
即使脚下的泥沼越来越深，即使那些手抓得越来越紧。
“跑起来！跑起来！继续跑起来！！”
“不要停下！一直跑下去！一直跑下去！”
此时此刻，他的心中只有这一个念头，像是在对自己下达最严酷的军令。
他不敢停。
因为他知道，一旦停下，一旦回头，他就会彻底沉沦在这片名为“安逸”的坟墓里，再也醒不过来。
他并不管自己身后有什么！
他也并不想知道自己身后有什么！
但是……
他还是感觉到了。
随着他跑得越快，跑得越远。
那种沉重感就越发明显。
似乎自己越是想要逃离，就越能感受到一种情绪的沉重。
那是让自己无比留恋的情绪。
是作为“人”，作为拥有七情六欲的生物，都会本能喜欢、本能渴望的情绪。
他无法准确描述那种情绪叫做什么。
如果真的要描述的话……
那么，就只能说是——“为爱”了。
但是，这个词似乎又太过宏观，太过抽象。
具体来说，那是“不想受伤”的本能，是“想要被拥抱”的渴望，是“希望时间停留在最美好一刻”的贪婪。
“呼……呼……”
夏亚想要跑得越来越快。
可是自己跑得越快，自己感觉自己的脚就陷得越深。
此时此刻，那种想要“驻足”的念想，就像是疯长的野草一样，在他的脑海中扎根、蔓延。
嗡——
一大堆乱七八糟的、原本不应该存在的思绪，开始强行挤入他的大脑。
那不是属于“剑圣夏亚”的记忆。
也不是属于“农夫夏亚”的记忆。
而是……属于“穿越者白韶”的，被篡改后的记忆。
画面在他的脑海中闪回：
现代化的都市，车水马龙的街道。
穿着高中校服的丝塔西娅，扎着马尾，背着书包，站在红绿灯路口等他放学。
“白韶，你又迟到了！”她推了推眼镜，嗔怪地递给他一杯奶茶。
画面一转。
明亮的办公室里，穿着职业装的丝塔西娅坐在他对面，两人是同事，在加班的深夜共享一份外卖。
“真是的，还要我帮你改方案……”她嘴上抱怨，手却没停。
画面再转。
洁白的婚礼殿堂。
他穿着西装，她穿着婚纱。在亲朋好友的祝福声中，交换戒指，许下誓言。
两人会有孩子，会在刚出生的孩子身边哼着轻快的歌声。
幻想
那是……他在前世做梦都不敢想的完美人生。
“……”
这些记忆是如此真实，如此诱人。
仿佛在告诉他：看啊，这就是你真正想要的生活。
只要你停下来，这一切都是你的。
“在这个世界里，你不用打打杀杀，不用拯救世界，你可以和她在现代社会里幸福地过一辈子……”
“留下来吧……留下来吧……”
夏亚的脚步慢了下来。
原本如风一般的狂奔，变成了沉重的迈步。
他的膝盖开始弯曲，仿佛背负着一座大山。
“这就是……精神攻击吗？”
夏亚咬破了嘴唇，剧烈的疼痛让他保持了一丝清醒。
“真是……太卑鄙了啊。”
“居然用这种美好的东西……来当做武器。”
他并没有停下来。
虽然脚步慢了许多，变得像是一个垂暮的老人，一步一步地挪动。
但是，这并不代表他的脚步会停下来。
他只是感受到了沉重感。
那种幸福的重量，快要压垮他的脊梁。
“一步……一步……”
他继续往前走着。
每走一步，都要从那些虚假的记忆中撕裂自己的一部分灵魂。
噗！
就在走到一定程度的时候。
夏亚的身体猛地一颤。
他张开嘴，猛地咳出了一口鲜血。
那不是普通的血，那是精神力透支、灵魂受创的具象化。
“咳咳……！”
他不知道何时，大脑已经开始昏昏沉沉的了。
思绪变得很乱很乱。
现实与虚幻，过去与未来，剑圣与白韶，所有的身份都在打架，所有的记忆都在冲突。
他的大脑仿佛已经承载了太多东西，快要炸裂开来。
“看不清了……”
视线开始模糊。
但是。
在那一片混沌的视野中，唯有一样东西是清晰的。
那就是那根丝线。
那根连接着真实、连接着那个正在痛苦呻吟的、真正的丝塔西娅的丝线。
“只要……一直跟着那根丝线走……”
“一直走到那根丝线的面前……斩断它就可以了……”
“斩断一切阻碍！”
夏亚在心中默念着。
他甚至忘记了奔跑的姿势，忘记了身体的疼痛。
他只是凭借着本能，凭借着那股“我一定要救她”的执念，拖着沉重的身体，一点一点地挪动。
终于。
终于。
终于。
那根发光的丝线，就在眼前了。
触手可及。
“结束了……”
夏亚汇聚起全身最后的一丝力气。
他举起手中那把锈剑。
“给我……断！！！”
他怒吼一声，用尽全力挥了下去。
铛——！！
一声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之声，在这片寂静的黑暗空间中炸响。
夏亚的瞳孔猛地收缩。
他的剑……停住了。
并没有斩断丝线。
而是被挡住了。
一把漆黑如墨、散发着恐怖气息的长剑，凭空出现，死死地架住了夏亚的攻击。
“什么……？”
夏亚艰难地抬起头。
顺着那把黑剑看去。
在他的面前，那根丝线的尽头。
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人。
那是一个全身笼罩在宽大黑袍里的男子。
看不清面容，只能看到兜帽下那片深邃的阴影，以及那双握剑的、苍白得毫无血色的手。
他就那样静静地站在那里，如同一座无法逾越的叹息之墙，挡在了夏亚通往终点的必经之路上。
“……”
夏亚微微愣住，看着对方出现在了尽头。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
啪、啪、啪。
一阵清脆的掌声，从那个黑袍男子的身后传来。
随后。
那个熟悉的身影，那个在神像上消失的黄发少女，缓缓地从黑发男子的身后走了出来。
她依然穿着那件精致的白色连衣裙，金色的长发在黑暗中散发着微光。
她脸上带着那种天真而又残忍的笑容，一边鼓掌，一边看着狼狈不堪的夏亚。
“你做得很好呢，大哥哥。”
少女的声音在虚空中回荡，带着由衷的赞叹：
“居然这么快……就走到了故事的尽头了。”
她歪着头，看着夏亚嘴角还没擦干的血迹，以及那双虽然疲惫却依然燃烧着金光的眼睛：
“更让我没想到的是……”
“面对那么美好的‘现代生活’，面对那么完美的‘幸福结局’……”
“你居然……这么轻易就可以放得下？”
“如果是普通人，恐怕早就沉溺在那个温柔乡里，变成我的收藏品了吧？”
听到这话，夏亚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体内翻涌的气血。
“呼……”
他直起腰，虽然身体摇摇欲坠，但气势却丝毫不减。
“你们……”
夏亚死死地盯着眼前的两人：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还有……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夏亚指着那根连接着丝塔西娅灵魂的丝线，声音沙哑地质问道：
“为什么……她的身上会承载这么多东西？！”
“青铜时代的残响、狼灾的记忆、甚至是这个诡异的精神世界……为什么偏偏是她？！”
面对夏亚的质问，黄发少女只是轻轻耸了耸肩。
“为什么吗？”
她眨了眨那双金色的眼睛，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谈论今天的天气：
“没有什么为什么哦。”
“这个世界上……很多事情就是这么莫名其妙。”
“就像雨滴会随机落在某一片叶子上，就像灾难会随机降临在某个人头上。”
“发生了……就是发生了。”
少女摊开双手，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你青梅身上的病，或许……就是如此。”
“她是那个被选中的容器，或者是那个倒霉的受害者。
仅仅是因为……她在那个时间，出现在了那个地点，拥有了那种特质。”
“这就是——命运的无序性。”
“放屁。”
夏亚冷冷地吐出两个字。
“事出总有因。”
他不相信什么随机，更不相信什么无序的命运。
如果有果，就一定有因。
如果有人受苦，就一定有源头。
“既然你们挡在这里，既然你们知道一切……”
夏亚缓缓抬起了手中的剑。
虽然他已经精疲力竭，虽然对方深不可测。
但他依然没有退缩。
剑尖平举，直指那个一直沉默不语的黑袍男子。
“还有……”
夏亚的目光越过少女，锁定在那个给他带来巨大压迫感的男人身上：
“那个畏首畏尾、只会挡刀的家伙……”
“你又是谁？！”
黑袍男子依旧一言不发。
他就像是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静静地站在那里，手中的黑剑纹丝不动。
但他身上散发出的气息……却让夏亚感到一种莫名的、源自灵魂深处的……熟悉感。
似乎并不想回答他的话。
又或者……
他在等待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