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火锅店厚重的大门，仿佛从一个滚烫的熔炉一步踏入了水晶宫。门外，雪不知何时已下得大了些，纷纷扬扬，无声地覆盖了街道、屋顶和远处模糊的山峦轮廓。路灯的光晕在飘舞的雪花中晕染开，将清冷的夜色涂抹得朦胧而温柔。脚下的积雪发出更深沉的“咯吱”声，留下四行清晰的脚印（三个孩子，加上我的）。
“哇！好大的雪！”doro仰着小脸，任由冰凉的雪花落在她热乎乎、还带着火锅红晕的脸颊上，瞬间融化。她兴奋地松开我的手，像只撒欢的小狗在雪地里蹦跳起来，小红旗在她背包上欢快地摇晃，搅动着静谧的雪幕。“堆雪人！墨！堆雪人！现在就堆！”她抓起一把雪，团成一个小球，作势就要往地上按。
西西也伸出手，接住几片旋转的雪花，看着它们在掌心迅速消失，留下一点微凉的湿意。她黑亮的眼睛里映着雪光，带着恬静的笑意，小声说：“雪…好白…”
多肉穿着暖橙色的新羽绒服，围巾拉得很高，只露出半张小脸。火锅的热气蒸腾让她的小脸也红扑扑的，额角甚至还有未干的细汗。骤然的寒冷让她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但琥珀色的眼睛里，不再是初到站台时的警惕和麻木，而是带着一丝新奇，安静地看着doro在雪地里撒欢。她怀里依旧抱着那个粗糙的麻袋，但抱得似乎不那么紧了，另一只插在暖融融口袋里的手，隔着衣料感受着热水袋持续散发的暖意。
“不行哦，doro，”我赶紧拉住这个试图立刻开展“雪地工程”的小将军，把她手里的小雪球拿掉，“看看天，都黑透了。夜里更冷，风也大。现在堆雪人，黑灯瞎火的看不清，堆出来也是个小怪物。而且，”我点了点她依旧汗津津的鼻尖，“刚吃完火锅一身汗，再在雪地里疯玩，冷风一吹，很容易感冒的！你想明天流着鼻涕、打着喷嚏去看雪吗？”
doro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小脸立刻垮了下来，不甘心地嘟囔：“那…那好吧…明天！明天一早就要堆！堆个超级大的！”
“好！明天堆个比西西还高的大雪人！”我笑着承诺，牵起她和西西的手，“现在，目标——酒店！洗个香喷喷的热水澡，把火锅味和汗味都洗掉，然后钻进暖暖的被窝，听故事，睡觉！”
多肉默默地跟在我们身边，小小的靴子在雪地上留下浅浅的印痕。回到酒店温暖的房间，暖气扑面而来，瞬间驱散了身上的寒气，也带走了最后一丝在户外堆雪人的念想。
“好啦，火锅吃得一身烟火气，得好好洗洗。”我拍拍手，看着三个脸蛋红扑扑、头发还带着点湿气的小家伙，“墨先洗，你们乖乖看会儿动画片。然后，轮到你们三个小橘子一起泡澡！”
我快速冲了个澡，换好睡衣出来时，浴室里已经放好了大半缸热水，氤氲的热气带着儿童沐浴露清甜的橘子香气弥漫开来。几只嫩黄色的小鸭子漂浮在水面上。
“橘子浴缸！朕来啦！”doro欢呼着，第一个冲进浴室，三下五除二脱掉外衣，像条灵活的小鱼“噗通”滑进浴缸，溅起一片水花，惊得小鸭子们四散奔逃。
西西则安静许多，她小心地把橘子娃娃放在洗手台干燥的角落（确保它不会“溺水”），才慢悠悠地脱掉衣服，扶着浴缸边缘，动作轻柔地踏入水中。温暖的水流包裹上来，她舒服地喟叹了一声，小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
多肉站在浴缸边，有些迟疑地看着热气腾腾的水面，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怀里那个粗糙的麻袋。她似乎有些舍不得放下它。
“多肉，来，”我轻声说，接过她手里的麻袋，轻轻放在远离水渍的干燥凳子上，“橘子们也要休息一下，它们怕水。你看，西西的橘子娃娃也在那边看着呢。水很暖和，很舒服的。”
多肉看了看凳子上并排的麻袋和橘子娃娃，又看看浴缸里玩得正欢的doro和一脸惬意的西西。她终于慢慢地脱下新买的暖橙色羽绒服和里面的衣物。当那瘦小的、带着冻疮痕迹的身体再次暴露在温暖湿润的空气里时，她依旧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双手环抱住自己。
我扶着她小心翼翼地踏入浴缸。温暖的水流再次包裹住她时，她依旧猛地颤抖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极细微的抽气。但这一次，适应得快了许多。她慢慢地沉入水中，只露出肩膀和脑袋。热水抚过她的皮肤，带走残留的寒意和疲惫。她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上很快凝结了细密的水珠，身体在温暖的水波中彻底放松下来，像一块终于解冻的冰。
浴缸里顿时成了欢乐的水上乐园。
doro正指挥着她的“鸭鸭舰队”向西西发起“猛烈进攻”：“冲啊！鸭鸭号！发射橘子炮弹！”她一边喊一边用手掌拍水，制造“巨浪”。
西西则气定神闲，用一只小鸭子优雅地“格挡”着姐姐的攻势，另一只小鸭子则在她面前慢悠悠地“巡逻”，偶尔还会“救起”一只被doro水花打翻的“落水鸭”。她的小脸上带着恬静的笑意，偶尔会撩起一点水花，精准地溅到doro脸上，引发姐姐夸张的尖叫和更猛烈的“反击”。
多肉起初只是安静地靠在浴缸另一头，看着姐姐们玩闹，眼神里带着一丝茫然和不知所措。当doro的“巨浪”波及到她时，温热的水花溅在她脸上，她下意识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看到doro和西西玩得开心的样子，她迟疑了一下，学着西西的样子，伸出小手，也轻轻地、试探性地撩起一点点水花。
“哈！多肉也加入战斗啦！”doro立刻发现了新盟友，更加兴奋，“多肉！我们一起打西西！冲啊！”
多肉被doro的兴奋感染，小手又撩起了稍大一点的水花，虽然动作依旧有些笨拙拘谨，但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第一次在温暖的水汽后，清晰地映出了属于孩童的、纯粹的、带着一点点羞怯的快乐光芒。三个小小的身影在氤氲的热气和清甜的橘香中泼水嬉戏，笑声和水声交织，填满了小小的浴室。麻袋里的橘子安静地待在角落，仿佛也在分享着这份久违的、湿漉漉的欢愉。
玩闹够了，用带着丰富橘子泡沫的沐浴球给三个小家伙都仔细清洗一遍。当她们裹着温暖干燥的大浴巾，像三颗刚出炉、冒着热气的香甜小馒头被抱到床上时，房间里已经充满了沐浴露的清新橘香和她们身上散发的暖烘烘的气息。
给她们换上柔软的卡通睡衣。doro的是印着威风小恐龙的，西西的是印着安静小兔子的，多肉的新睡衣则是暖橙色的，上面印着憨态可掬的小熊——这是下午买冬装时一起买的。暖橙色包裹着她，让她看起来终于不再那么单薄易碎。
“好啦，香喷喷的小橘子们，”我把她们塞进柔软的被子里，只露出三个小脑袋，“该睡觉啦！”
“不要！要听故事！”doro立刻抗议，裹着被子像只小蚕蛹一样扭动。
“对…听故事…”西西也小声附和，黑亮的眼睛望着我，充满了期待。
多肉没有说话，只是也睁着那双在暖橙色睡衣映衬下显得格外温润的琥珀色眼睛，安静地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渴望。
看着三双充满期盼的眼睛，我的心软得一塌糊涂。“好，讲一个故事。”我拉过椅子坐在床边，床头灯散发着柔和昏黄的光晕，“讲一个…关于大海、关于勇气、也关于温暖的故事。”
我的声音放得轻柔缓慢，像月光下流淌的海浪：
“在很深很深、阳光都很难到达的蓝色大海里，住着一位美丽的小美人鱼公主。她的头发像最纯净的海藻，眼睛像最珍贵的黑珍珠。她和她的姐妹们，还有慈祥的父王，住在用珍珠和珊瑚建造的华丽宫殿里。”
“但是，小美人鱼公主并不快乐。她向往着海面上的世界，向往着阳光、微风，还有…传说中人类温暖的篝火和欢笑声。她常常偷偷游到靠近海面的礁石后面，看着远处人类船只的灯火，听着隐隐约约传来的歌声。”
“终于有一天，一场猛烈的风暴袭击了一艘人类的船。小美人鱼看到一位年轻的王子落入了冰冷汹涌的大海。她没有犹豫，像一道银色的闪电，勇敢地冲进惊涛骇浪中，救起了昏迷的王子，将他安全地送到了岸边温暖的沙滩上…”
故事娓娓道来。我描绘着海底宫殿的奇幻，风暴的可怕，小美人鱼救人的勇敢，她对人类世界的好奇，以及她用美妙声音换取双腿、每一步都像走在刀尖上的痛苦和决心。我讲到了她与王子的相遇，讲到了她无法诉说的爱意，讲到了那令人心碎却又充满希望的结局——她化作了海上的泡沫，却又在阳光中获得了永恒的灵魂。
droro听得聚精会神，琥珀色的眼睛在昏暗光线下闪闪发光，随着情节紧张或揪心，小拳头都攥紧了被角。西西则安静地侧躺着，黑亮的眼睛望着天花板，长长的睫毛偶尔颤动，仿佛在想象海底的珊瑚森林和美人鱼美丽的鱼尾。多肉也听得入了神，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眼神专注而沉浸。当听到小美人鱼救王子时，她的身体微微绷紧；当听到小美人鱼忍着剧痛跳舞时，她的眉头轻轻蹙起；当听到最后化作泡沫却又获得灵魂时，她眼底似乎有晶莹的水光一闪而过，小嘴微微张着，带着一丝懵懂的震撼和释然。
“…所以啊，”故事结束，我的声音更加轻柔，“爱，有时候需要付出很大的勇气，甚至承受痛苦。但真正的爱和善良，就像阳光下的泡沫，虽然短暂，却无比纯净美丽，最终会指引我们找到温暖和永恒。就像…”我的目光扫过她们三个，“就像我们现在，在这个暖暖的房间里，像小美人鱼向往的那样，彼此依偎在一起，是不是也很温暖？”
房间里一片安静，只有暖气低微的送风声和窗外隐约的风雪呼啸。三个小家伙都沉浸在故事的余韵里。
“美人鱼…好勇敢…”droro小声嘟囔着，眼皮已经开始打架。
“海…有橘子吗…？”西西迷迷糊糊地问了一句，声音越来越小。
多肉没有说话，只是把小脑袋往暖橙色的柔软枕头里埋了埋，只露出一双半闭着的、带着浓浓睡意的琥珀色眼睛，长长的睫毛像疲惫的蝶翼缓缓落下。
我轻轻起身，给她们掖好被角。doro无意识地咂了咂嘴，嘟囔了一句含糊的梦话：“…堆…大雪人…” 西西翻了个身，小手无意识地搭在了枕头边的橘子娃娃身上。多肉则保持着埋进枕头的姿势，呼吸变得均匀而绵长，瘦小的身体在暖和的被子里彻底放松下来，蜷缩的姿态像一只终于找到安全洞穴、安然入睡的小兽。她的怀里，似乎还下意识地、虚虚地环抱着什么，仿佛在梦中依旧守护着她珍视的东西。
床头灯柔和的光晕笼罩着三张恬静安然的睡颜。房间里弥漫着沐浴露的清新橘香、被褥晒过阳光的暖香，还有一丝若有若无、从多肉脚边凳子上那个麻袋里散发出的、混合着陈腐与执着的橘香。这几种气息奇异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无比安心的、温暖的、属于“家”的味道。
小红旗安静地靠在doro床头的背包上。橘子娃娃在枕头边露出憨厚的笑容。
我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她们。窗外的风雪似乎被这室内的温暖和安宁隔绝了。doro的活力，西西的恬静，多肉那初露端倪的、小心翼翼的放松，都在沉睡中呈现出最纯净的模样。那颗流浪了太久、被冰封的小小心灵，似乎终于在这雪国的温暖房间里，在美人鱼故事的余音中，在橘香的萦绕下，找到了停泊的港湾，沉入了无梦的酣眠。
确认她们都睡熟了，呼吸平稳而悠长，我才轻手轻脚地起身，关掉床头灯，只留下门廊一点微弱的光。走到门口，我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黑暗中三个小小的隆起。多肉那只一直下意识环抱的小手，似乎在被子里微微松开了些许。
轻轻带上门，我回到自己的房间。身体陷进柔软的床铺，疲惫感如潮水般涌来。窗外，风雪依旧，城市的灯火在雪幕中晕染成一片模糊的光带。
明天去哪里玩？堆雪人是肯定的。还可以去城郊的滑雪场，带她们体验一下雪橇？或者去那个据说很美的冰湖，看看冰冻的湖面像巨大的镜子？还有多肉…得给她买双更暖和的雪地靴，下午那双只是临时搭配的…
思绪像飘飞的雪花，漫无边际。火锅的暖意，澡盆里的嬉闹，美人鱼的故事，三个小家伙沉睡的脸庞…一幕幕在脑海中回放。橘子的香气仿佛还萦绕在鼻尖，混合着雪的清冽，织成一张温柔而安宁的网。
眼皮越来越沉。窗外的风声、雪落的声音，都渐渐遥远模糊。在沉入梦乡的最后一刻，意识里只剩下一个温暖而坚定的念头：无论风雪多大，无论明天去哪里，只要这四个身影（三个孩子，加上一个橘子娃娃）在一起，只要这橘香弥漫，这旅程便永远指向温暖与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