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间的雾气还没完全散去,沾湿了他们的肩头。
走到半山腰,一直沉默的沉香突然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山林里显得格外清晰:
“父亲,你甘心吗?”
走在前面的刘白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没有回头,也没有回答,只是沉默地继续一步一顿地向下走着。
那背影,透着一种无言的沉重。
直到回到了村口,看着远处袅袅升起的炊烟,刘白才仿佛卸下了某种重担,声音低沉黯然:
“不甘心……又能怎么样呢?”
他转过身,看着已经快到自己肩膀高的儿子,眼神复杂,
“沉香,你还小,有些事……不是你想象那么简单。”
“你那几位叔叔,为了我们一家,做的已经足够多了。”
“还有这村子里的人……他们收留我们......万一,万一二郎神迁怒于他们怎么办?”
“在神的眼里,我们这些凡人,和路边的蚂蚁……没有什么区别。”
沉香听着父亲的话,嘴角微微上扬,扯出一个弧度,但那双酷似杨婵的漂亮眼睛里,却没有丝毫笑意,只有一片冰冷的平静。
“娘亲也劝我。”
他语气平铺直叙,听不出喜怒,“她说,让我不要总想着救她出来。”
“她说,能偶尔见见我,知道我还好好的,她就已经很满足了。”
“她说……这样就挺好。”
他顿了顿,抬起头,直视着刘白的眼睛:“我答应了。”
刘白看着儿子那过于平静的脸,张了张嘴,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只是深深地叹了口气,再次迈开脚步,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回到家,院子里出乎意料地热闹。
陈默居然系着一条格格不入的碎花围裙,在临时搭建的灶台前忙活得热火朝天,锅铲挥舞得叮当作响。
见他们回来,陈默得意地叉着腰,用锅铲指着厨房方向:
“回来了?正好!今天就让你们见识见识哥的手艺!”
“周然这笨女人,这么多年了连个蛋炒饭都做不利索,简直是丢我们川渝妹子的脸!”
正在旁边嗑瓜子的周然闻言,也不生气,只是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回敬道:
“喂,陈默你搞清楚,我们川渝的传统,向来都是男的做饭好吧?”
“再说啦,我揍你的力度和角度,那绝对是川渝之光,这点你怎么不提?”
陈默被噎得翻了个白眼,在李平常、可杰等人毫不掩饰的嘲笑声中,悻悻地转过身,继续跟锅里的菜较劲去了。
很快,一顿算不上精致,但分量十足,香气扑鼻的饭菜摆上了桌。
几个人围坐在一起,气氛难得的轻松。
李平常几杯酒下肚,又开始吹嘘他当年在部队里的丰功伟绩,什么徒手拆机甲,单挑外星入侵者之类的,听得军师在一旁微笑不语。
可杰喝了两口自家酿的米酒,突然有些恍惚,喃喃道:
“好久没玩金铲铲了……还有点怀念。”
引得众人侧目。
连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曹操也难得在场,兴致勃勃地向大家展示他新弄到的一双据说能增加移速的靴子,宝贝得跟什么似的。
一时间,小小的院子里充满了欢声笑语,其乐融融,仿佛世间所有的烦恼都与他们无关。
直到沉香默默地放下了手中的筷子。
所有的说笑声,在他放下筷子的那一刻,戛然而止。
少年抬起头,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位叔叔、阿姨,最后落在父亲刘白身上,用一种异常平静的语气,问出了那个在他心底盘旋已久的问题:
“爹爹,母亲和那位二郎神……到底是什么关系?”
他顿了顿,补充道:“今天和母亲聊天,我发现……她提起二郎神的时候,似乎很熟悉,并没有我想象中那么……恨他。”
这个问题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打破了所有伪装出来的轻松。
陈默几人的眼神在空中飞快地碰撞了一下,谁都没有立刻开口,院子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凝重而沉默。
最终还是刘白,在长久的沉默后,用一种极其复杂,混合着无奈,屈辱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情绪开口道:
“你母亲……是玉帝亲封的三圣母,杨婵。”
他艰难地吐出那个名字,“而二郎神……名叫杨戬。他是你母亲的……亲哥哥。”
刘白看向沉香,一字一句地说道:“理论上来讲,二郎神,是你的舅舅。”
沉香脸上并没有露出太过惊讶的表情,他只是放在膝盖上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这个答案,其实在他看到母亲谈及二郎神时的神情,心中就已有所猜测。
但正是这份猜测被证实,让他心中压抑的怒火如同被浇了油般轰然窜起!
“舅舅?”
少年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无法理解的愤怒和讥讽。
“传说中,他的母亲,我的外婆瑶姬,当年不也是因为与凡人相恋,被玉帝压在桃山之下吗?!”
“他杨戬,当年为了救母,手持开山斧,劈开桃山!那是何等的胆魄与孝心?!”
他猛地站起身,因为激动,身体都有些微微颤抖:
“为何?!为何轮到他自己妹妹身上,他就能如此狠心,下此毒手?!”
“将自己的亲妹妹,囚禁在那暗无天日、如同水牢一般的山洞里?!这算什么舅舅?!这算什么司法天神?!”
陈默抿了一口杯中辛辣的土酒,语气带着看透世事的凉薄:
“或许……正因为他现在是司法天神了吧。”
“自己的亲妹妹带头违反天条,让他觉得……丢人了?损了他二郎真君的威严?”
李平常摇了摇头,放下酒杯,看着激动的沉香,语气沉重:
“沉香,人是会变的。神……或许也一样。”
“坐在那个位置上久了,见的听的多了,心肠可能就硬了。”
“或许,他早就不是当年那个为了母亲敢劈山裂石、对抗天庭的二郎神了。”
“我不懂!”
沉香低吼道,眼睛因为愤怒而泛红,“我也不想懂!我只知道,那是我娘!他凭什么?!”
刘白伸手,用力拉住了沉香因为激动而紧绷的手臂,声音带着恳求:
“沉香!你答应过你娘的……你答应过她,不会冲动,不会想着去救她……你说你答应了!”